第61章
作者: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73
  他微微睁大了瞳孔,一觉醒来,昨夜还在隐隐发疼的眼睛已经好多了,不知是谁给他上了药,视野清明,看什么都清晰。
  以致于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头顶,白衣青年正在低头看他,视线碰撞,这张令他神魂颠倒的脸清晰地撞入眼底。
  皇帝绸缎似的黑发披落,铺开无边墨色,肌肤显得愈加白,质如冷霜,冰姿雪貌,清清冷冷的。
  赢秀看得出神,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低头思索了一下,不再理会皇帝,转身爬向里侧,拿起角落里的金链,自顾自地往自己脚踝上套。
  层叠次落的帷幕后,少年低头认真地套了一会儿,总算将金链穿了进去,鎏金精致的金环束着伶仃的脚踝,有些松垮,一挣就能挣脱开来。
  他研究了一下,发现没法套得更牢,也不再理会,转头朝皇帝扬起手中的金链,眉眼弯弯。
  第55章
  皇帝垂眸凝视着赢秀, 黑沉沉的眸光闪动,轻轻掠过他手上的金链,落在少年眉眼间。
  清澈, 明亮, 令人想到三尺剑锋上, 那一寸明光。
  他俯下身, 朝赢秀伸手,赢秀愣了一下, 犹豫着, 将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手递了过去,那只脱臼的手则悄悄藏在身后。
  皇帝什么也没说, 伸手拉出赢秀藏在身后的手。
  少年手腕修长,秀如削玉,腕骨脱了臼,肿了一圈, 上面还布着细细的勒痕,深深陷进细白皮肉里。
  一片青紫, 看上去好不凄惨。
  赢秀有些想要缩回手,手腕还疼着,被人攥在手里,疼感便更加明显。
  “咔嚓。”
  一声轻响。
  赢秀还没反应过来, 脱臼的月骨便被推了回去。
  对方的动作太快, 太过熟练,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痛,错位的骨头便已经归位。
  饶是如此,紧随其后的疼痛还是让赢秀忍不住皱眉。
  殿外,宫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小心翼翼地呈上药膏。
  赢秀正想伸手去接,皇帝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转身亲自接过药膏。
  宫侍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退了下去,低眉垂首,如同一道看不清眉目的鬼魅身影,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的太极殿,一时只剩下赢秀和帝王二人。
  少年想要从帝王手中取过药膏,后者却抬起手,不让他碰。
  当着他的面,亲自取了一点,化在掌心,攥住赢秀的手腕,轻轻揉动。
  帝王指腹有些粗粝,上面覆着细细的茧,纵使沾了温软的疗伤药膏,指尖依旧冰冷,带着森寒温度。
  一寸寸摩挲过高高肿起的手腕,冰冷慢慢渗入高热的肌理。
  赢秀被冰得有些无措,想要挣脱,却使不上力气,只能任凭皇帝为他上药。
  这药膏果然神奇,渐渐融化在皮肤上,手腕一点也不疼了。
  少年刺客新奇地甩了甩手腕,疼得忍不住呲牙咧嘴,再一抬眸,年轻的帝王正冷冷地俯视着他。
  赢秀心虚地放下了手,后知后觉,自己昨夜受了不少伤,今日醒来却不觉得疼痛,应当是有人给他上了药。
  ……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
  是皇帝,当今陛下,以残忍暴虐闻名于世的昭肃帝。
  ……也是他的谢舟。
  赢秀骤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仰头问谢舟:“其他刺客呢?”
  谢舟轻轻看了他一眼,语气很轻:“杀了。”
  闻言,盘腿坐在龙床上的少年刺客骤然安静下来,浓郁的鸦发遮住雪白的肌骨,流出难得一见的脆弱秀美。
  “你觉得我不该杀他们么?”谢舟低声问他。
  参与太极殿刺杀的人,除了赢秀,全部都凌迟处死了,一片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本貌,一清早便悬于菜市,以儆效尤。
  至于刺杀主谋,深藏在幕后的琅琊王氏……
  谢舟眸光微转,流露出被刻意收敛的冰冷嗜杀,稍纵即逝。
  刺杀帝王,乃是夷九族的大罪,赢秀岂能不知。
  他如今能好好地活着,全靠……
  赢秀有些茫然,直接问谢舟:“你为什么不杀我?”
  不是含恨的质问,也不是有恃无恐的挑衅,单纯是疑惑,少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杀他。
  谢舟笑了一下,那张漂亮的脸上,一闪而逝的短暂笑容让赢秀看花了眼。
  直到笑容消失,他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下一刻,年轻残忍的帝王伸出指尖,轻轻拨开赢秀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帝王俯身,轻声在刺客耳边道:“因为我是你的谢舟。”
  谢舟,怎么会杀赢秀。
  凉薄冰冷的气息拂过赢秀的耳廓,裹挟着来自上位者的恐怖气息,几乎是毫不收敛地扑面而来。
  对于危险的直觉,让赢秀本能地颤栗,身体条件反射地痉挛,弧度很轻,像是湿了翎羽的鹤在簌簌发抖。
  他没有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在颤抖,反而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一本正经地抱怨:
  “不管怎么说,你都骗了我,你不和我道歉,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谢舟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道歉,你就会原谅我么?”
  ——无论对你做了什么,只要道歉,你就会原谅我,是吗?
  “当然不是了!”赢秀被他的逻辑气得面颊微微发红,习惯性地指挥他:“你把我的鸟放进来,我得报一声平安。”
  他的鸟,那只圆滚滚的鸱鸮,因为长得很圆,所以名字叫做鸟。
  从前住在客舍时,鸟就养在静室的廊下,谢舟时常会替他照料,久而久之,赢秀也就习惯了吩咐谢舟。
  谢舟似是思索了一下,“鸟不知道去哪了,我派人给你找。”
  他答得滴水不漏,偏偏赢秀就是怀疑他,“是么?”他裹着被衾爬下床,赤着脚踩在地衣上,“我要自己找。”
  赤脚走出去几步,长长的被衾拖在太极殿的地衣上,赢秀试图抱住全部的被衾,尝试了一番,最终选择放弃。
  回头望向立在原地的谢舟,“我的衣裳呢?”
  没有衣裳,这可怎么出门?
  怎么也得给他找一件亵衣吧?
  谢舟生得一副观音貌,语气淡漠平静:“坏了。”
  “坏了?”赢秀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认真地提出疑问:“这宫里没有衣服吗?”
  这么大个皇宫,总不会连件衣裳也没有吧?
  谢舟还是一副毫无变化的平静语气,“有。”
  赢秀顿住了,有衣裳,为什么不给他呢?
  在他看来,谢舟还不至于穷到连件多余的衣裳也没有,再不济,给他一件宫人内侍的衣裳也行。
  “你随便给我找件衣裳吧,”赢秀决定先礼后兵,选择低声下气。
  “求我。”
  谢舟平静道。
  纵使是说这种羞耻的话,他昳丽清冷的眉眼依旧毫无变化,神色端肃整峻,形状优美的眼帘朝下,望着赢秀,倒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
  浑身裹着龙纹织锦被衾,裹得像个金黄花卷般的少年刺客犹豫了一会儿,求就求,他怕什么。
  他一鼓作气,凶巴巴地抱着被衾挪了回去,中途还不忘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被角。
  金黄花卷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谢舟面前,一把扑进了他怀里,孰料竟然撞到了对方冷硬的胸膛,疼得赢秀的额头发疼。
  赢秀:“(QnQ)”
  谢舟沉默了一刹那,伸手将花卷揽入怀里,隔着薄薄的被衾,两人骨骼紧贴着。
  静静抱了一会儿,谢舟单手将赢秀打横抱起,另一只手则捧着少年身上垂落的被角,小心地将他放在龙床上。
  一层层放下床帷,确认帐中之人不会被看到。
  帝王对外吩咐:“来人,把鸟拿进来。”
  内侍谨慎地捧着鸟笼走了进来,鸟笼底部筑着毫无缝隙的挡板,堆着小山似的鸟粮,鸱鸮正躺在小山上睡大觉。
  看到赢秀,鸱鸮也没什么反应,俨然已经为食叛主。
  赢秀打开笼子,放鸟出来,鸟看了他一眼,继续躺下。
  赢秀:“……”
  一夜不见,怎么变得这么骄奢淫逸?
  仿佛看穿他心底的想法,谢舟淡声道:“你睡了三日两夜。”
  他以为刺客身体很好,现在想想,也该补补。
  赢秀被谢舟满怀关爱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相处久了,明明谢舟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的淡漠,他也隐约能窥见他真实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谢舟,双手捧出鸟,要来纸笔,写好信条,打算让鸱鸮送出去。
  头顶骤然传来一道阴晴不定的声音:“长公子?”谢舟冷冷问道:“你要向他报平安?”
  “是,”赢秀倒是痛快承认,“他是我至交好友,怎么也得和他说一声,告诉他,我还活着。”
  少年说得过分坦率,反倒让谢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