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
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86
他没有阻拦,静静地看着赢秀发信。
“赢秀,”
赢秀刚刚在太极殿的步步锦支摘窗前放飞了鸟,回过头,看见谢舟立在身后,视线碰撞,他心里无端慌乱。
从醒来到现在,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再次浮现出来——
比如,作为刺杀主谋的琅琊王氏,究竟是何下场?
王守真全然没有参与到这场刺杀中,命令他们刺杀皇帝的,乃是琅琊王氏的主公,南朝的尚书令。
士族高门,往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黄琉璃瓦重檐剔透,筛得窗光明净,映照着赢秀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
纵使他把有意帝王当成门客谢舟,帝王也有意陪他胡闹。
到底,残暴冷漠,高高在上的帝王不会是他的谢舟。
良久。
谢舟朝他走了过来,只字不提赢秀从前的欺瞒,也不提究竟会如何处置琅琊王氏,只是轻声道:
“你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待在这里就好。”
待在太极殿,想要什么,他都会命人给他找来。
旁的事情,一件也不用想。
赢秀此后余生,再也不必为任何事烦恼忧愁。
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在这大殿中等待他的到来,然后陪着他。
他不能保证每一天都会来,但是赢秀必须每天等待。
第56章
赢秀一愣, 谢舟方才说的话回响在耳边——
“你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待在这里就好。”
他凝神思索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骤然明白过来, 谢舟是说, 以后他的事全部由他包揽, 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放在谢舟眼中, 金裳少年一直立在窗前,低着头苦思冥想, 仿佛对他的安排很不满意。
也是, 失去自由,被禁锢在这大殿中, 谁会高兴?
不过,那又如何,赢秀没有选择的权利。
下一刻——
赢秀安静地朝谢舟走来,隔着雪白的袍裾, 猛的抱住他的手臂,像是偷摸着抱住了一个宝物, 兴高采烈:
“谢舟!你真好!”
天知道什么也不想,只要吃喝玩乐的生活有多好!
谢舟对他真的太好啦!
少年骤然靠近,肌肤相贴,温热的触感从手臂传来。
年轻的帝王有一瞬间的怔忡, 长睫低覆, 深深地看了一眼赢秀乌黑的发旋。
片刻后,垂下的指尖缓缓抬起,落在怀中少年的脊背上,以一个强势的守护姿态,轻轻环抱住他。
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儿, 赢秀总算想起正事,放开谢舟的手,退后一步,仰头看向他,一脸严肃,似乎要问一些格外紧要的事。
谢舟低眉,洗耳恭听。
“对了,什么时候用膳?”赢秀十分认真地问。
谢舟:“……”
他垂眸凝视少年亮晶晶的眼眸,轻声道:“随时都可以。”
一方龙书案,上首摆着御茶床,罗列珍馐。
流水似的宫侍无声地布菜,呈上最后一道菜后,垂首低眉,次第离开。
烛光照在他们颢色杂裾上,脚步出奇的一致,疾行缓步,行在崔巍宫殿中,如同一列庄严肃穆的泥俑。
不知为何,赢秀骤然想起谢舟之前说的话。
他说,建康有一条秦淮河,一直流到城外,流到阡陌田间,孩童喜欢在田埂上玩耍,迎着明晃晃的天光,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
一字一句,仿佛就在昨日。
这森罗宫殿里哪有活水天光,阡陌田垄?
赢秀轻轻眨眼,四面嵬巍烛光幽幽地晃动,有些晃眼。
他低头吃了两口,感觉没什么胃口,忍不住低声问谢舟:“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是一个很笨的问题,谢舟作为皇嗣,自然该在巍峨宫廷中长大。
谢舟放下银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淡漠地评价:“这里很好。”
对他而言,这是个很好的地方。
毕竟,野兽天然适合残酷的角斗场。
而赢秀,是他掠夺来的珍宝。
……他会好好守护的。
赢秀对谢舟的话深信不疑,虽然他不太喜欢这里,总感觉太过沉闷,头顶恢宏华丽的穹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谢舟既然说这里很好,应当是很好吧。
用完膳后,谢舟去上晚朝,临行前告诉赢秀,除了不能离开,他做什么都可以。
赢秀一个人在殿内走了一圈,走到太极殿的槅门附近,还未踏出一步,不知从何而来的宫侍如同鬼魅般出现,弓腰垂首,哀求道:“郎君,求您别踏出这座宫殿。”
他脸上带笑,笑眼里没什么情绪,由于他低着头,赢秀看不见他的脸色,听到他充满哀求的语气,一下便收回了脚。
金裳少年立在门后,太极殿的门槛不算高,堪堪没过他的脚踝,轻轻一跨就能越过去。
不足方寸的高度,他却始终没有越过去。
赢秀无聊地盯着外面的景色看,彼时暮色四合,云敛天末,幽远寂静。
太极殿前是一处广阔的月台,月台附近立着上百个值守的禁军,往下看,是层层丹犀,玉阶绵长,一直延伸到天边。
天边隐约可见飞檐宝瓦起伏的轮廓,不同的高低错落,一样的巍峨可怖。
那么多殿宇,感觉可以潜伏很多个刺客。
赢秀默默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假如一处角檐可以蹲一只刺客,那么……
在守在殿外的内监总管眼中,陛下圈禁的禁脔正在望着天穹出神,仿佛在渴望自由。
内监总管不由多看了一眼,想到陛下残酷暴虐的手段,以及善妒的性情,连忙移开目光。
唉,可怜的少年。
赢秀站得脚麻,转身走了回去。
内监总管在心底叹息,这少年大约是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自由的希望了,只能被迫接受,落寞转身。
落寞的赢秀回到太极殿,决定好好改造一下自己的被窝,既然要长久住下,一定要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才行。
皇帝下晚朝回来时,在廊外随口问起赢秀今日如何,内监总管小心翼翼道:“陛下,公子一直盯着门外看,看上去好不可怜。”
好不容易陛下看上了一个人,虽说是个男子,好歹是个人,还是个活的,长得还漂亮,神秀灵动。
纵然他阅人无数,也没见过如此神秀的少年。
陛下一直把人圈禁着,这算怎么回事?
皇帝轻轻睨了他一眼,内监立即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一直盯着门外看,好不可怜。”
直到走进太极殿,皇帝脑海中还在回忆这句话,他抬起眸,刚要在大殿内寻找赢秀的身影。
一抬眼,却看见变得天翻地覆的寝宫,屏风被移开,露出窗光,月光洒落,一地清晖。
少年弯着腰,一手一件,蚂蚁搬家似地抱着谢舟的衮服。
两相对视,赢秀颇有尴尬,解释道:“那个,你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想……”
——想把谢舟的衣裳放到床上,抱着睡觉。
赢秀有些局促,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隔着纱幰,看见龙床上用雪白衮服堆叠起的小山,小山中间凹陷下去,应当是给人睡的。
帝王沉默了一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看书,”赢秀眼巴巴地说道:“我想看历年的卷宗。”
少年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但这次他没有主动提起,而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再顺着他的话提出请求。
这是怕他不答应?
谢舟城府何其深沉,他一眼便看穿了赢秀的心思:“想给瘐明翻案?”
帝王语气很轻,与往常无异,赢秀听不出什么,诚实地点头:“嗯!”
真诚,明亮,不加掩饰,甚至没想过这句话可能会引起什么后果。
谢舟看着这双眼眸,浊世清明,惟他一人而已。
“我命人给你找卷宗来。”
他说。
这不算什么大事,一个乱臣贼子,既然赢秀在意,如果真能查出什么端倪,为他翻案也未尝不可。
赢秀笑起来,仰头轻轻吻了他一下,少年闭着眼睛,亲得没头没脑,恰好亲在谢舟锋锐的眉弓上。
谢舟低下头,放低姿态,平视着,让他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
有皇帝的吩咐,廷尉很快将卷宗送来了,分门别类地堆放在紫檀案上,其中便有关于寿春坞主的卷宗。
赢秀抱着卷宗,席地而坐,看得入神。
上面记载的内容,与九尺爹爹和他说的差不多,瘐明通敌叛国,先帝下令夷其九族,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眼前掠过……
赢秀的目光停在其中一道名字上面,明昔鸾,被世人称为赦夫人,出身流民,一代赫赫有名的女将,令羌族闻风丧胆。
这是他的母亲。
赢秀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很久,试图在脑海中想象母亲的面容和身影,想了半天,依旧是朦胧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