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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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67
随行的官兵低声问赢秀:“靖侯大人,要不要先行驱散这些百姓?”
“不必,”赢秀抬手制止,他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些百姓都出城围观,但是应当没有坏心。
果然,就如赢秀所想,卤簿所到之处,不必官兵发话,寿春邑的百姓便自觉退开,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望着他。
那姿态,不像是在围观,反倒是像是在守护。
赢秀没有察觉,进去城中后,第一件事便是登上寿春邑最高的楼台,摊开千里江山图,朝北方望去。
远远眺望,只能看见远处淮水逶迤,蜿蜒如练,山色交映,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
湖海群山,共同铸造了天堑,北人难以进犯,南人不得从此出。
赢秀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怎么也看不出端倪,别说地势了,就连颜色也对不上……
等等——
电光火石间,赢秀骤然注意到一处极为关键的细节,如今是四月末,小满刚过,时值夏日。
故而草木青葱,水色明澈,比千里江山图上的色泽鲜亮浓郁几分。
……那么,瘐明当年作画时,又是什么时节?
赢秀匆匆走下城楼,随行的官员一愣,连忙跟着他一同下楼,想要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当之处,又不敢开口。
毕竟,这位可是天子亲封的靖侯。
与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生怕得罪了赢秀,连带着触怒了天子。
那位天子的手段……可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赢秀回到住所,连忙找出记录着寿春坞主案的案牍,仔细地盯着瘐明的生平看了又看。
——建元十一年冬,瘐坞主连克三洲,收到天子急诏,班师回朝。
是冬日。
瘐明当年作画时,南朝正值冬日。
应当是初冬,草木萧条,水位低下,又不至于天地一白。
有了线索,一切都好办了。
被靖侯叫进来时,寿春邑的官兵早已做好了要被刁难的准备,这些京师来的达官贵人看起来温温和和,实际上最爱刁难人。
得知赢秀只是要他帮忙买寿春邑冬日的画像,官兵一愣,这算什么要求?难不成这位靖侯是位好画之人?
好奇归好奇,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派人出去搜寻,说来也奇怪,那群百姓听说是靖侯要买画,一个个配合得很。
不过一个时辰,便把全城的画像都买了。
将所有画卷悬于中堂,赢秀手中拿着千里江山图,一步步走过,一张张对照。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都不是,与千里江山图上的色泽对应不上。
少年仰头,目光不停地梭巡,最终停在一副画上,草木葳蕤,水天一色,下面题着字——霜降。
他低下头,这幅画的山河走势隐隐和千里江山图上一处角落对应上。
霜降图画的是寿春邑的全观,千里江山图画的却是千里江山。
赢秀停下脚步,凝望着两幅画卷,已然明白了一切。
第81章
当年瘐明将战事舆图画成了画, 舆图地域辽阔,寿春的地势仅仅在千里江山图上占据了一角。
在画上找到寿春对应的位置,以此为参照, 便可一窥舆图的全貌。
赢秀盯着千里江山图看了又看, 辨认了半响, 总算看出端倪。
这图记载的是越过山河湖海之险的奇径小道, 通过小道,绕开淮河和群山, 便可达到淮南地带, 直取三洲。
换言之,这是行军的捷径。
赢秀有些激动, 小心收起千里江山图,面不改色,命人传召瘐家军。
“当年打下扬州徐州衮州,你们走的哪条道?”赢秀问道。
建元十一年, 寿春早就有了山川之固,湖海之险, 若非有要道奇径,根本不可能在羌人的眼皮子底下穿过山河湖海。
瘐家军相视一眼,早在十四年前,寿春坞主案之时, 坞主的亲信心腹皆遭毒手, 留下他们这些不甚亲近的人贬为奴籍。
至于究竟走的是那条路,他们也不甚清楚。
“我只记得,坞主领着我们绕过了淮河,在八公山中穿梭,走了好久好久, 至于走的是哪条道……”
一个四五十岁的将士摇了摇头,他记不得了。
察觉到赢秀想要重走当年的路,一个将士连忙提醒道:“山上猛兽毒虫,数不胜数,再加上山径崎岖诡谲,进去容易出去难。”
八公山奇山峻岭,藏着无数危险,若非从小到大都在山中生活,熟悉山川,只怕寻常人进去了,只会有死无生。
赢秀眸光微闪,恰好,他从小到大都在山中生活,从三岁到十三岁,十年之久。
“启禀靖侯,有人来投奔,说是您的……”
前来通传的官兵顿了顿,回想那人中气十足说的原话——“我是他爹!”,斟酌了一下,大声道:“令尊。”
瘐家军闻言看向赢秀,目光中带着好奇——赢秀的爹来了?
一炷香后。
瘐安坐在了赢秀对面。
九尺爹爹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而来,一身劲装,腰上绑着羊皮水囊,肩上披着狼皮祆,狼头恰好趴在左肩上,两个空洞洞的眼孔直勾勾地盯人,看起来像个茹毛饮血的野人。
“我来帮你打仗!”
这是见到赢秀后,瘐安说的第一句话。
赢秀问起爹爹来此花费了多少时间,瘐安只说,两日。
从京师到寿春,上千里路,不到两个日夜。
“这段时间,南朝上下都在议论,说你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南阳郡……”
赢秀笑了笑,“哪里是我拿下的,南阳的百姓本就神往故国,我只是顺应民意罢了。”
与此同时的荆州,汉江北面的南阳郡。
几户百姓正在江畔垂钓,不远处数十个穿着南朝士兵服饰的官兵朝他们走来,百姓笑着招手,正要开口问他们吃不吃鱼。
寒光一闪,那群官兵骤然抽出长刀,提着刀,满脸戾气,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百姓手中的吊竿骤然一抖,扑通落进水中,转身便要跑:
“……杀人了!”
官兵笑着,正要横刀,洞穿这些南朝贱民的身体——
“噗嗤。”
官兵高高举起的长刀轰然落地,骤然低头,盯着穿透胸膛的利箭。
箭镞破风而来,宛如下了一场箭雨,密密麻麻地将“官兵”网在其中。
等到箭雨停歇,楼台上的荆州将士走了下来,查看完尸首,随口道:
“把这些羌人派来的细作全部挂在城墙上。传令下去,日后谁敢伤害百姓,无论士庶,哪怕是我们军中将士,一律悬尸示众。”
说着,荆州将士低头,对吓得躲在礁石后的百姓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荆州将士:“(^_^)”
“……”
南阳百姓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试探着露出了一个笑容。
南阳百姓:“ (^▽^)|||”
随着细作的尸首被悬挂在南阳郡的城墙上,南朝部曲律法严明的消息也随之传开。
北朝闾里,随处可见有汉人百姓低声议论:“你可曾听说,南朝……据说还给了南阳的汉人田地屋舍,而且现在去官府办符信、迁居还不用花银子。”
“……究竟是真是假?不如我们举家迁去南朝。”
北朝民间风向的转变,很快便传到羌王耳中,他脸色微微一变,深邃锐利的鹰目一片冰冷肃杀。
人心是战场上看不见的杀器,如今这件杀器正逐渐落入南朝手中。
南朝人承诺田地屋舍束脩,整肃军纪,只为招揽民心。北朝即使想要效仿,不仅这些汉人百姓也不会相信,羌人权贵只怕会人人自危,生怕会危及他们的利益……
“来人!”羌王怒喝一声,指着舆图,“告诉蛰伏在两地的部曲,可以开始攻城了。”
明面上,羌兵只是沿着西汉水南下,攻占巴郡,实际上,他们早就兵分三路,另外两路部曲,正埋伏在荆州襄阳和寿春邑外。
“大王,寿春外有淮水,内有群山,山河险要,我们过不去啊!”将领道。
“过不去?”羌王冷笑,“那就守着,别让他们有机会过来!”
他压下怒气,回到军帐,屏退守帐的将士,大步走了进来,冷眼盯着宛如泥俑般跪坐在帐内的明昔鸾。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本王,你究竟是如何绕过淮水,到达扬州下邳的。”
羌王抽出刀柄,轻柔地拍了拍她的面颊,“人都是会死的,真到了那一天,本王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
明昔鸾始终一动不动,眉眼低低垂着,让人看不清神色。
羌王颇感无趣,冷笑道:“你的孩子,现在在寿春,据说还被封了侯,”他语气轻蔑:“叫什么来着,哦,靖侯。”
明昔鸾眼睫轻轻一颤。
寿春,她和瘐明的孩子,竟然回到了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