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7      字数:3270
  严弋剥开湿黏额发,用温热布巾轻轻拭过脸颊,“阿宁乖,睡吧。”
  昏睡中的谢瑾宁本能亲近热源,颊肉蹭蹭掌心,再度陷入酣眠。
  门外,邓悯鸿望着天边那轮半掩晕日,掐指,朝轻掩上房门的男人道:“年轻人,还是戒骄戒躁为好。”
  “你阳炽过盛本算不得好事,又血戾深重,若是心神不定,恐遭反噬,沦为一柄只知杀戮的剑刃。”
  血戾深重。
  昨日脑中的场景闪回,又急驰而去,脑中钝痛,严弋抚着额头,咬牙将痛呼吞入腹中。
  避开想为他把脉的邓悯鸿,他道:“我晓得。”
  “但,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严弋转身回望,视线透过门板,落在屋内的少年身上。
  只有谢瑾宁才会牵动他的情绪。
  “他是我的剑鞘。”
  白须间的唇角抽动,邓悯鸿打了个哆嗦。
  我嘞个......
  太肉麻了。
  情字当头,当真可怖。
  第44章 新生
  当天边最后一丝晕黄也被吞没,谢瑾宁才从梦中醒来。
  起身时,胸口传来不适,谢瑾宁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右胸被田小枝肩头砸中之处形成了淤痕。
  自己的身子骨有多脆,他也是知道的,以往每次想锻炼,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知若是按照严弋的法子,他能坚持几日。
  只是细看,伤痕处较其余肌肤更为光泽,右侧朱果色泽略深,也层蒙上油光,鼻头微动,淡淡药香弥漫。
  梦中那阵恼人而持续的钝麻,原是在为他上药。
  也是如后臀那处一样,揉……吗?
  谢瑾宁连忙掀开被子,披上放在床头的外衫,挪到窗边降温。等面上热度回落,他转身回望,才发现屋中好像有些不同。
  屋子小,东西也少,多出来的就格外显眼。
  正对着床前的木桌上放着一方砚台,几打厚厚的草纸,桌角还摆着个毽子模样的物什。
  好似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没在床头找到发带,谢瑾宁将乌发拢至胸前,正欲下床,瞅见袖口云纹,这才发觉他身上的衣服也不一样了。
  如今身上披着的不是他去田家时穿那件素衣,也不是柜中那些洗得褪色、略微宽大的旧衫,而是件正贴合身形的,绣着云纹的雅白棉袍。
  新的,料子摸着也软,虽比不得谢瑾宁以前穿过的那些绫罗绸缎,但在这小山村,也算是件相当不错的衣服了。
  昨日才将布送去,怎么想也不会这么快做好,谢瑾宁理了理衣领,指尖摩挲过领口暗纹。
  “什么时候买的啊?”
  唇角轻轻勾起,谢瑾宁将碎发别至耳后,低眸找鞋,又看到一双登云履。
  脚尖一晃,他还是穿上了旧鞋,谢瑾宁起身来到桌前,果然看到砚台边还多出了两支新笔。
  笔身纤细毛尖柔顺,擦过掌心时微微有些刺痒,但比那自制的粗笔,还是好上许多。
  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谢瑾宁推开房门,扬声喊道:“爹。”
  “诶!”谢农从伙房内走出,带着一身烟火气,他拍拍袖口灰尘,还未抬头,“醒啦,饿了没,饭马上好。”
  “不饿,爹你快看。”谢瑾宁伸展双臂晃了晃,又原地转了个圈。
  少年身形修长,腰身纤细,衣袂翩跹时,衣摆间的云纹若隐若现,随着他的动作流转,挺拔而灵动。
  少年面上每处都生得极好,如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眉如细柳眼若秋水,氲满笑意时更是盈盈,胜过璀璨星空。
  乌发如瀑,衣白胜雪,似一幅活过来的水墨画,瞬间点亮暗沉的院中。
  谢农也是眼前一亮:“这衣服真好看,衬你,哪儿……”
  “很合身,我很喜欢,还有屋子里的东西也是。”谢瑾宁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谢谢爹。”
  “……买的?”谢农一怔,还没来得及解释,谢瑾宁已经转身回房去了。
  他挠挠头,“我没买啊。”
  家中仅剩的些钱,今日等谢瑾宁出门后,他也出发去隔壁村交了打井的定金,如今更是一毛不剩,他就等明日将其余麦子尽数收割脱粒后,拿去镇上换钱呢。
  “不过是真挺好看的。”
  隔壁。
  严弋收回目光。
  邓悯鸿靠在门前:“你看看你,费心费力送点东西,也不知道当面送,非要趁人睡着放。现在好了吧,人根本不知道。”
  那当面送还能得小家伙一句谢呢,也不知道咋想的。
  “他喜欢就好。”严弋道,“至于是谁送的,并不重要。”
  都敢当众搂搂抱抱了,还怕私下送个东西不成?有他这么追人的吗?
  “嘁。”邓悯鸿不解,白眼一翻,“还好,那小家伙只以为是他爹买的,要是其他男男女女,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冷静。”
  攥住木盒的手指一紧,又松缓,严弋轻轻摩挲光滑表面,似将其当作那皙白细腻的面颊。
  “他不会缺人喜欢。”严弋平静道,“况且,这些都还不够好。”
  不够好,所以,他不会,也没有必要拿到少年面前邀功。
  ……
  深夜。
  乌云悄然掩盖明月,一片死寂。
  姐妹俩将擦净尘土的骸骨放在身侧,蜷缩着躺在木床上,让自己仍处于娘亲的怀抱中。
  受了伤,又几乎流了一日的泪,两张小脸都疲颓不已。眼皮红肿的田小枝呼吸绵长,俨然陷入酣睡,而田小花的眼皮也是一搭一搭。
  但她伸手戳伤口,掐大腿,让疼痛刺激意识,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直到听见一声鸟鸣。
  她骤然清醒,小心避开妹妹下床,出了门。
  手骨被她衣角带起,又缓缓垂落,似是在无声挽留。
  院中立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面容被掩藏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只听一道低沉男声。
  “决定好了吗?”
  田小花点头,神色坚定,“嗯,决定好了。”
  垂在身侧的细瘦手臂微动,寒芒一闪而过。
  “好,进去吧。”
  “轰隆——”
  关上门的一霎,雷声乍响,暴雨倾盆而至。
  掩盖住一切声响。
  ……
  翌日,当村民带着捕快入村时,已是午后。
  推开柴房门,一股夹杂着恶臭的腥风扑面而来,开门的两人猝不及防吸入,顿时面色扭曲,几欲作呕。
  屋内的情形更是诡异,只见满地猩红,田老二半死不活地躺在其中,四肢伤痕遍布,躯干衣袍也被割破,似只浑身血液都被放尽的死猪。
  村民驻足不前,捕快只得屏住呼吸,缓缓踏入,走进才发现,捱了千刀万剐的人,竟还活着。
  田老二眼角生生瞪裂,血泪斑斑,呆滞瞳孔虚虚望着屋顶,焦距尽失,干涸开裂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张地说着什么。
  捕快忍住污秽带来的恶臭,凑近,只听见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语。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捕头仔细查探一番,田老二身上大致有百多道血口,看着骇人,却都是些不致命的皮外伤。有些刀口被反复切割,看得出下刀之人力气小,还是个生手,但又熟稔地避开了易出血之处。
  稚嫩与老练同时出现,他一时无法得出结论,只得先将田老二拖出房。
  而这一提,又有了新发现。
  此人双手关节看似完好无损,内里筋骨却俱被废,脊柱也有损,即使侥幸能治好,下半辈子怕也只能做个废人。
  在来的路上,几名捕快就听村民口述田老二的恶行,自然对其深恶痛绝,但无论如何,也应交由官衙处置。
  环视一圈窃窃私语的村民,为首的捕头许桉冷声:“你们这是动用私刑,是要蹲大牢的!”
  捕快齐齐握住刀把。
  趁着院中人被寒芒镇住,他继续道:“若能自首,还可从轻发落。”
  田老二如此遭遇,属实大快人心,而村民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莫名有了答案,但都不愿开口。
  死寂之时,一道稚嫩童声打破沉默。
  “是我做的。”
  田小花推门而出,她左手牵着妹妹田小枝,右手中还提着那把镰刀,刀身被红褐包裹,熟悉之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正是斑驳干透的血渍。
  女孩的右臂仍在轻微颤抖。
  “这……”
  捕头们面面相觑,许桉亦是拧眉深思。
  一个瘦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如何能够做出如此行径,怕不是被人哄着顶罪?
  凶手当真可恶。
  而田小花,不,现在是方忍冬了,抬头与许桉对视,面对他腰间挂着的腰牌,却半点不畏。
  “就是我做的,”她道,神色坚定,“他打过我们多少拳,踢过多少次,我就亲手还了他多少刀。”
  原来手颤并非出于害怕,而是大仇得报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