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7      字数:3328
  他蹙起眉头:“严哥,你受伤了!”
  仰起时的脖颈纤细似一截脆藕,巴掌大的小脸似霜雪月华凝成,在流泻的银瀑下更显莹白无暇。
  眼尾因担忧微微泛红,鸦羽轻轻扑簌,眼睑下方的深色阴影也随之扇动,激起心海层层波澜。
  挺翘鼻尖下,艳红舌尖在贝齿间一闪而过,水润姣好的唇微抿着,唇心拉出一道适合亲吻的湿红弧度,开合间,散发出可口的沁甜幽香。
  明明是在关切,却更惹人怜惜。
  散发出的凶戾与压迫顿时烟消云散,垂在身侧的掌心抬起,又在看到指间污渍时落下。
  顺着谢瑾宁的视线,严弋低眸,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把脸。
  “并未受伤。”他道,“这不是我的血。”
  谢瑾宁仍是放心不下,绕着男人左看右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又让他挥动胳膊踢踢腿,确认他只是身上脏了些,并无大碍,才长舒一口气。
  他小跑去将手帕打湿,踮起脚给严弋擦脸上的血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饿不饿?”
  “还好。”
  严弋垂头俯身,用脚踢踢地上的兽尸,“追这东西,花了些时间。”
  他一提,谢瑾宁才有空注意脚边的东西。
  甫一低眸,就跟那眼球凸起死不瞑目的兽尸来了个对视,他吓了一大跳,将手帕一扔,砸在严弋胸口。
  兽尸被扛在肩上时看着并不大,放下后的分量却不小,窄脸圆肚,四趾卷尾,杂乱无章的毛发间,小而尖锐的牙狰狞地裸露在外。
  侧颈处有一道血窟窿,深可见骨,显然是被利器插入所致。
  暗红色的血早已凝固,干涸血块糊在周围粗糙的鬃毛上,铁锈与体味一同,汇聚成一股更为浓烈的腥臭。
  风一吹,恶臭扑面而来,谢瑾宁忽地一阵反胃,他捂着口鼻,往旁边挪了挪,又退了几步,尽可能让自己远离。
  “这是野猪?唔……好臭。”
  这血肉模糊的一幕不由得让他联想到些更不好的画面,谢瑾宁脸色发白,“快点把它弄走,我,呕——”
  “小严回来了。”
  谢农掀开帘子从伙房走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东西,他惊喜道:“嚯,又猎到东西了,厉害啊。”
  严弋顿住脚步,将手帕塞入衣襟之中。
  “野猪?看这大小,是之前那头畜牲的崽吧。”谢农蹲下身摸了摸,“这才几月,都长这么大了,啧啧,也不知道在这山上又吃了多少好东西。”
  谢农提到的畜牲则是一头罪行累累的野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山上下来,进田里拱庄稼刨新种,酿成不少损失,甚至还伤到过人。
  敏捷,神出鬼没,偏偏又皮糙肉厚,河田村本就缺少青壮年力量,更是将它无可奈何。
  围起的栅栏被撞翻,放在田间的稻草人也被野猪硬生生从土里顶出来撕碎,即使有人拿着钉耙棍棒驱赶,野猪也毫不畏惧,咧这獠牙直直冲撞过去,逼得人只能溃散而逃。
  而如此凶兽,最后仍是被严弋制服,成了村人碗中的几块肉。
  “多半是了。”
  看了眼不远处被邓悯鸿塞了颗杏干,酸得五官皱成一团的谢瑾宁,眸中浮起笑意,“谢叔,我先弄将这畜牲弄回房中,明日处理好了再拿来。”
  准备好回伙房取刀盆的谢农一愣:“咋还要放一晚呢,就在这儿收拾得了。”
  野猪肉质紧实,骨骼坚硬,钝刀劈砍时定会血肉横飞,异味缭绕,说不定还会将阿宁吓到,严弋暗道,况且,他今晚还有更要紧之事未做。
  “温度尚可,放一晚再处理也并无大碍。”严弋摇头拒绝,“谢叔,你也忙了一日了,早些休息吧。”
  “也行,那你明日弄的时候喊我,我来帮你刮毛。”
  谢农也没闲着,井还没打好,他就又提着水桶,去村口挑水去了。
  这会儿不弄就行,谢瑾宁长舒一口气。
  他好奇过肉食在炒炙上桌之前的模样,见过处理过的生肉,也见过活物,却无法将活物直接与其挂上钩。
  只要想到活蹦乱跳的生物被剥皮肢解为冰冷肉块这一过程,他就忍不住烦恶心。
  可偏偏菜端上桌后,他又会吃得极香。
  真是矛盾。
  喉间蔓延的清甜将恶心感压下,谢瑾宁抿抿唇。
  罢了,既然都是这个家的一员了,那他明日也得出来帮着处理才是,总不能还是跟从前那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况且,说不定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内心宽慰几番,眉心却还是蹙着的。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叫人将他心里所想之事看得一清二楚,邓悯鸿捋着胡须的手动作放缓。
  这两日他也在默默观察,这小家伙善良、骄矜却不造作,甚至比他想象中更为坚韧,是个好孩子。
  况且,他对生命仍寻有敬畏与怜悯之心,在面对尸体与血腥时,会本能地排斥与回避。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不好,却又极好。
  “小家伙。”他突然开口,“你想学医么?”
  谢瑾宁眼眸微微瞪大,“啊?”
  “老夫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一手针灸和处理外伤的功夫,却还算看得过去。”
  声名赫赫又神出鬼没的药谷二长老正色道:“你的天赋还未被磨灭,若是有心学,饶是比不上幼时便浸染此道之辈,也足以立身。”
  眼前忽地闪过许多场景,谢瑾宁微怔。
  因着孱弱多病,幼时外出并不多,多数时就窝在锦苑中,玩从各地带回的稀奇古怪的奇珍顽具。
  四岁时,某次在院中意外撞见一只从枝头跌落,摔断腿奄奄一息的小雀,好奇,怜惜,便将它用手帕小心捧起,带回了屋。
  大夫前来为他把脉时,谢瑾宁便将那只小雀捧出,想要让他帮忙医治,大夫却摇头拒绝,道他只能为人医治,虫兽一类却无能为力。
  年幼的他并不懂得大夫在看到小雀时,眼中敛下的名为冷漠与轻蔑的情绪,只知大夫救不了它,他就只能凭借直觉,自己来救。
  于是他将自己每日喝的药匀出半碗,倒入玉碟中,想尽办法让小雀喝下,又将发带裁成细条,用木棍小心固定住小雀断掉的那只腿。
  饶是如此小心照料,小雀还是一天天虚弱下去,终于在一个午后,断了生机。
  掌中温热的身躯一寸寸冰冷,那是谢瑾宁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在眼前逝去,他痛哭一场后,发起热来,数日未褪,险些也随小雀一同去了。
  再睁开眼时,面对爹娘大哥带着泪光的急切面容,幼童仍旧虚弱,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他想学医。
  来不及看三人反应,又在药力侵袭之下昏沉睡去。
  彻底大好已是半月后,谢瑾宁再度重提,没曾想,在任何事上都会满足他的谢家人,对于此事却一致反对。
  他闹了几日脾气,又被哄好,年幼不记事,最终抛之脑后。
  邓悯鸿不提,连谢瑾宁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段记忆。
  他倏地又想起杜丛筠,若是当时他再坚定些,或许后来当杜丛筠在他面前发病之际,他也能够帮助一二,缓解他的痛苦。
  “如何?”
  但现在,或许也并不迟。
  “瑾宁想学。”
  谢瑾宁转身与之对视,忽地撩起衣摆,再度重复道:“邓老,不,师父,瑾宁想向您学习医术。”
  “诶诶诶!”邓悯鸿赶紧扶住他的手肘将人拦住,“学就学嘛,下跪做甚,老夫从不讲究这劳什子繁文缛节。”
  等人站直,他继续道:“不过老夫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医者一道,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此道枯燥无趣,而你半路出家,无疑是难上加难。”
  邓悯鸿直言不讳,“你可要想好,若是中途嫌苦嫌累甩手不干,那我们的师徒关系便断绝于此,永不再续。”
  白眉下一双亮眸紧紧盯着谢瑾宁,目光并不凌厉,却仍似要将其洞穿。
  他面上时常挂着的闲散笑意褪去后,超尘拔俗之气再度萦绕周身。
  似医,似道,玄妙莫测。
  “瑾宁省得的。”
  谢瑾宁神色坚定不移,他抬手作揖,朝着邓悯鸿深深鞠躬。
  “师父在上,请受瑾宁三拜。”
  躬身时胸口略有郁胀,他咬牙咽下闷哼,极近诚恳地拜了三拜。起身时,那眸中闪着的光甚至比镶嵌在夜幕间的闪烁星辰更为璀璨夺目。
  “好,好啊。”
  邓悯鸿哈哈大笑,“老夫也有徒弟咯。”
  若谢瑾宁能坚持下去,寻个合适时机,他定要将其带回药谷,跟那些个糟老头子好好显摆一番。
  放好野猪,净完手的严弋无声走入,从伙房端出杯温水递于谢瑾宁,又悄然静立于一旁。
  喝过代茶清水,邓悯鸿从药箱深处取出一本三指厚的书册。
  “此籍前篇汇集涵盖《太阴经》《脉经》等诸多医术典籍精窍,穴道,经络,五脏六腑,用于定基立根最合适不过。后半册则是各类伤创以及处理方式等等,你且先不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