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8      字数:3290
  “爹。”谢瑾宁干咽一下,眼睫眨得飞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爹……怎么了,我,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生怕他看出点什么,谢瑾宁抬手佯装挠痒,覆住被严弋亲过的地方,另一只手不自觉揪着衣带,险些把本就没穿稳妥的外袍又扯散。
  他结结巴巴眼神乱飘,一副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的心虚模样,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慌张。
  幸好,谢农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衣衫上,半点异常都未发觉。
  “你瞧你,这么急做甚,衣裳和鞋子都没穿好。”谢农帮他整理衣襟,系好腰带,又将衣摆的皱褶拍顺,“慢慢来就是,爹又没催你。”
  看上去是什么都没发现。
  “哦哦。”
  “对了,爹刚才听到……”
  谢瑾宁喉间那口气只吐了一半,顿如被掐住的细流,猛地往肺里倒灌,他捂住嘴,憋无可憋,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他弓着腰,肩头直颤,咳得满脸涨红,眼泪夺眶而出的模样倒把谢农吓了一大跳,又是拍他背,又是端来温水让他喝下,这才渐渐止住。
  “爹……”谢瑾宁嗓子都咳哑了,撑着谢农的胳膊借力,却仍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咳咳,听到什么了?”
  眼中的模糊水雾不只是出自身体的本能反应,也有止不住的后怕与惊慌。
  方才他跟严弋闹得忘了形,完全忘记控制音量,也不知他发出的动静大不大,若是被谢农听见了,他又该如何解释严弋一大早从他房中离开之事?
  鲜少撒谎,更别说隐瞒亲密之人,谢瑾宁慌得不行,暖融日光照在身上,他耳根发烫,后背却生寒。
  “就听你喊手帕什么的。”谢农道,“害,这有啥,手帕也不值几个钱,丢了再去找你李婶买就是,她那儿多的很呐。”
  “好。”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谢瑾宁点头应下,才反应过来谢农说了些什么,“啊?”
  “可是这些天累着了?”谢农去探他额温,担心道:“若是还没睡醒的话,就再去睡会儿罢,瞧你这脖子被叮得,这……”
  “不用了爹!”谢瑾宁连忙打断,逃也似地越过谢农,“我先去洗漱。”
  谢农挠挠头:“这天气,都入秋了,咋还有蚊虫呢?”
  隔壁。
  邓悯鸿被一阵喧哗水声吵醒。
  他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眼下挂着一圈青黑,不耐烦地坐起身嚷嚷:“谁啊,这大早上的玩水,真是扰人清梦。”
  昨日他在院中整理药材,身后嗖地一凉,他转头去望,只见严弋打开的房门合上了。
  他还寻思是风刮的呢,凑近一看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影儿。
  这不知去向的人终于落了屋,邓悯鸿正准备去告诉自家徒弟让他别担心,转念又一想,这臭小子不声不响地回来,必然是还不敢面对谢瑾宁,站他门口幸灾乐祸地哼笑两声,又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反正这事儿该急的不是他,也不是谢瑾宁,邓悯鸿还巴不得叫严弋消了那个心思,别去祸害他乖徒儿呢。
  男子相恋毕竟有违世俗,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并非没见过,最后的结局也落不得个什么好。
  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众叛亲离……
  就算严弋是个靠谱的,二人之卦象也恰似天火同人,乾离呼应,无论如何演算,得出的也皆是个天造地设的结论,邓悯鸿也不愿见将来的谢瑾宁受这般委屈。
  直到晚间去隔壁用饭,见了谢瑾宁那一口饭含嘴里半天吃不完的魂不守舍的模样,邓悯鸿站在几个时辰也没打开过一次的门前,想说的从“放过他吧”,变成了“我徒儿今晚连半碗饭都没用到,怕是要饿肚子咯。”
  近乎喃喃自语的一句,话音刚落,门就吱呀一声,又是一道黑影从中蹿出。
  再回来时,他手中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圆子,“劳烦邓老将其交给谢叔。”
  得,还得转两道手。送完回来,瞅着院子里跟个石雕一样立在原地的男人,邓悯鸿乜他一眼:“回来了就去报个平安,省得小家伙惦记得觉都睡不着,他明日还有得忙呢。”
  说完,他拂袖而去,在屋里透过门缝看了好一会儿,见严弋依旧一动未动,他没好气地暗骂:“一个念头就让你怕成这样,这么大个头白长了,真是出息,我若是你,我……”
  他捋着胡子的手一颤,忽地忆起几十年前,他也何尝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那人却已嫁作人妇。
  邓悯鸿摇头叹息,转过身去,再后来之事,他也没再管了。
  睡得迟,还做了一晚上噩梦,邓悯鸿神色萎靡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又要阖上。
  等等,玩水?
  不对!
  他陡然清醒,忙披上外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张湿答答的被单,被铺平晾晒在牵出的麻绳上,观其颜色,赫然是他徒弟房中的那张。
  而院中背对着他的男人正赤着上身,蹲在地上小心搓着棉白衣物,透过被晨光映得五光十色的皂角泡看去,那人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喜意。
  邓悯鸿双眼一瞪,什么都明白了。
  “你个臭小子!”
  让他去解释,没让他去折腾人啊!
  ……
  用早饭时,谢瑾宁各种旁敲侧击,只想知道昨夜谢农可曾听见什么异常动静,得到否定答案后,这才从提心吊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凝心聚神,准备迎接考核。
  他刚默完经络图,翻阅手中的疡科治要寸寸地看是否有未曾发觉的错漏之处,见邓悯鸿急匆匆推门而入,他唰地站起身来:“师父,你怎么来了?”
  考核定在未时,而如今才刚到巳时,虽说他已日夜温习,将其牢记于心,但真到了这一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谢瑾宁不免有些紧张。
  这还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考核呢。
  邓悯鸿大步上前,把住谢瑾宁的肩膀左看右看:“徒儿啊,你没事儿吧?”
  谢瑾宁被他晃得眼花,迟疑道:“我应该……有什么事?”
  他一袭绣着云纹的雅白锦袍,登云履,泛着粼粼缎光的乌发用银簪半挽,如泼墨般自然流泻于背后。白璧无瑕的面上染着淡淡粉晕,眸光清澈,眉眼虽还青涩,却已然是一副濯濯如春月柳的仙姿佚貌。
  最为重要的是,没有半点邓悯鸿想象中的虚弱。
  “没事儿,我就来看看。”发觉自己想茬了的邓悯鸿讪讪笑了笑,在谢瑾宁愈发疑惑的目光中,他敛眉正色:“学医一道,半分不可马虎的,你可准备好了。”
  “嗯!”谢瑾宁攥住拳,“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很快,到了正式考核之时。
  谢瑾宁准备充分,又时常温习,寻穴辨经络十拿九稳,口诀条文等的背诵默写也不在话下。
  “凡跌扑坠堕,皮破血出者易治……”*
  屋内窗明几净,少年人的嗓音如山涧泉水,清润透亮,带着蓬勃朝气,流经之处恍若能看见芳草成茵。
  “……不可专治外损而忽其内伤。”
  “不错。”
  邓悯鸿点头,藏在胡须中的唇角微微上扬,瞧见这一幕,谢瑾宁的眼眸便又是一亮,眉梢挑起半寸,认真严肃的模样顿时被这几分俏皮冲散。
  这么长一段话居然完完整整背下来了,半分停顿都没有,谢瑾宁你可真厉害!
  他得意地翘翘尾巴。
  为了通过考核,不,也不仅仅是完成这一考核,更是为了好好学医,谢瑾宁下定决心,卯足了劲儿学。
  但那厚厚一本医书,最初翻阅之时,面对其中枯燥乏味,浑然不似话本杂文那般有趣的医道知识,他也曾控制不住心中生厌。看几行字就开始烦躁,移开视线,瞧窗,瞧木桌,甚至觉着数指腹上的纹路都比看这些来得有意思。
  反反复复,时间悄然流逝,直到午时,谢瑾宁才发觉自己这半日里,竟连一页都未看完。
  过往十六年的闲散与懒惰似层层叠叠的蛛网,黏附、裹住、腐蚀着他的骨血,阻挠他前行。
  谢瑾宁幡然醒悟,逼着自己集中注意,一遍看完毫无印象,那就再看一遍,直到有印象为止。渐渐的,竟也品出几分趣。
  图上的线条蜿蜒交错,粗细不一的经络线,恰似皮影人偶身上的牵绳,一道道穴位像极了皮影关节处的坠光点。医者以指腹拨弄经络,让气血顺着脉络流转,皮影师指尖微动轻抖竹棍,在幕布后演绎得活灵活现……
  以线为笔,在虚实之间勾勒人身与人生。
  毫无韵脚的口诀条文,混入音律,便也能朗朗上口……
  从无到有难,但只要付出行动,那织成无形的茧将他缠绕住的蛛网,也会在持续的点燃下被焚烧殆尽,谢瑾宁的学习渐入佳境,愈发得心应手。
  邓悯鸿虽只要求了前二十五页,但医术知识本身彼此相连、环环相扣,他足足背到了三十六页,可谓是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