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挑灯看文章      更新:2025-09-06 09:47      字数:3852
  
  有个男人举着倒刺的蒺藜,向角落里不断抽打。
  母亲发现了她,要她快走。
  她充耳未闻,顺着血迹向母亲跑去。
  男人转过身,脸上被愤怒扭曲得不成样子,手臂粗的蒺藜向她呼啸着挥来,“你这贱妇生下的孽种,还敢来这里?”
  “阿英!”
  母亲从角落爬出,护在了她的上方。
  薛明英眼中溅入了一滴血,红雾在她眼前散开。
  “好!你还敢护着这个贱种!下流娼妇!千人骑的婊子!”
  “不要留在这里!”
  薛明英被人往门口一推,再回头,看见母亲瘦削的手指抓在那人两只腿上,一直朝她摇着头,“不要看!不要回头!”
  她想到了外祖,那个会摸着她的脑袋,教她写大字的外祖。
  只有外祖才能救母亲。
  薛明英跑了出去。
  可面对着四面环湖的岛,唯一的路上守着人,秦妈妈出来找她,要把她抱回那个净室。
  薛明英一退再退,向秦妈妈哭喊着:“你为什么不帮她?”
  秦妈妈没办法回答,只让她跟她回去。
  薛明英忍住泪意,知道谁都不会帮她了,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湖,只有个懵懵懂懂的念头。
  母亲和她说过,湖是通往海的,只要她游出去了,就能找来外祖,把母亲带走。
  “小姐!快,快将小姐救起来!”秦妈妈见她真跳到了湖里,急得催那些守卫侍女。
  那些人说还要去禀告。
  “丧良心的东西,只要爷一天没说,小姐就还是小姐,小姐要是没命了你们想想自己有几条命赔!”
  这才有人跳下了湖。
  薛明英奋力向外游去,憋着一口气,几乎快闷死在湖里。
  爬上岸时,浑身湿透了,衣裙紧贴着干瘦的身子,手脚都在发抖。
  她没管,赤脚就往前跑,踩了数不清多少碎石子。
  直到撞到一个少年身上。
  “放肆!”有人上前将她拖扯开来。
  她看到那个少年神情淡漠,被人冲撞了也面不改色,只是腰间挂着的玉佩,竟盘了只长龙。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薛明英推开其他人,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哀求,“救救我母亲!求你救救我母亲!”
  或许是听见“母亲”二字,少年本来淡漠的神情微动,垂眸看了眼她,“在哪里。”
  后来薛明英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先皇后所出,太子殿下,李珣。
  第8章 没有她的位置。
  李珣极少做梦。
  梦是用来得到平日所缺的慰藉。
  他身为储君,所要的东西只需一个眼神就有人送到他面前,从来如此。
  即便真有得不到的,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他正值青年,等得起。
  可今夜他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六年之前。
  以他现在的眼光看来,当初的他行事称得上稚嫩,为了阻止父皇立旁人为后,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让御史上书,直言皇帝欲立之新后,乃是宫婢出身,低贱卑微,不堪任一国之母。
  不出意外,很容易就查到了他身上,父皇怒斥之后,让他去净莲寺幽闭思过,否则便将东宫内母后的遗物,尽数焚毁。
  当时他做事不够老练,却仍旧认赌服输,由宫中内侍监送,金吾卫开道,踏入了净莲寺。
  谁也没想到净莲寺里会跑出一个湿漉漉的小丫头,撞到他身上,像头发疯的小野牛。
  年仅十四的他脸上面无表情,其实已经起了不耐,但他知道金吾卫会将这个粗野的小丫头从他身上弄走,所以并未出声。
  谁知刚被金吾卫逼着离了他身边,那小丫头又扑上来,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整个人几乎吊在他手臂上。
  李珣陡然到了忍耐的极限,淡漠的眼向她看去,决定亲自动手推开她。却在听见她哀求时恍惚了片刻,想起那个后宫中生下他的女人,面容鲜活仿若昨日,却决绝到可以从楼上一跃而下,只为了要父皇一句后悔。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推开她,而是问出了那三个字,“在哪里”。
  后来,他身后便多了个甩不掉的尾巴,憋一口气便能从净莲寺的东湖游到西湖的小丫头,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
  只是她有个致命之处,如烧得过旺的炉火,炙热到容易伤人。
  和那个女人一样。
  李珣想,他须得教她。
  没有什么比一件件事会教人了,他就是这样长大的。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可今天,她站到了另一个人身边,脸上带了笑意。
  容安守在居玄堂外,正眯眼打着盹儿,脑袋一顿一顿的,被小内侍的低声吵得醒了过来,“容公公,快醒醒,里头灯亮了。”
  容安吃了一惊,向居玄堂里看去,果然,已经透出烛火的光了。
  他连忙爬起来,扯了扯衣裳的褶,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主子怎么醒了?可是哪里吵到了主子?”
  李珣坐在罗汉床边,身着白色的寝衣的影子落在墙上,莫名有些落寞。他合起眼,想到挥之不去的那一对身影,声音在夜里平白多了分寒气,“程昱走了有多久。”
  “程大人一个时辰前走的。可要奴婢去将人叫回来?”
  “不必”,李珣睁开眼,起身走到书桌后,拿起折子看。
  可极为罕见的,他今天的心神却不在这些折子上,反而不断地回想起梦中的一幕。
  渐渐长大的小丫头,远离他,走向了另一个男人。
  明明不过短暂的两眼,他还能回忆起她向马头贴近的亲昵样子。
  是因为喜欢马吗?
  他只见过一次她骑。
  那就是因为喜欢的另有其人。
  容安见主子开始看折子了,不敢打搅,沏了杯茶便慢慢退到了门外。
  等程昱到时,他给人使了个眼色,告诉他,主子对要他去办的事很重视。
  本就心里有数的程昱越发上了心,将从暗卫那里得来的消息与主子对了一遍。
  “前去晋王府拜访的,官职在身的有两浙节度使应元直帐下的司仓参军、司田参军,这两人从润州秘密进京,已禀过主子。除此外,今夜还有个户部里头度支部的郎中,原籍在台州,也被晋王召入府中问话。”
  司仓、司田,一个管仓库财税,一个管田粮土地,再加上度支部的郎中,这些人聚在晋王府,能谈的不外乎一个钱字。
  李珣嗯了声,陡然转了个弯问道:“崔宜之子,现在何处?”
  程昱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拍,压下诧异之色补救道:“主子说的是崔延昭,他下午去了齐国公府上别院,不到傍晚就回了崔府。”
  李珣又只嗯了声。
  程昱见主子神色冷淡,自己琢磨着添了一句。
  “与薛娘子独处不到半个时辰。”
  李珣拿着折子的手一顿,“孤王知道了,晋王府那里继续盯着,下去罢。”
  第二天程昱再来时,说完了晋王府,又主动提起崔延昭又去了齐国公府别院的事。
  话音未落,他看见主子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了怒意,心中骇然一惊。
  “你说崔延昭又去了哪里?”李珣声音发沉,砰的一声,将折子重重扣在桌上,没发觉自己的怒意已经明显到旁人一看便知。
  程昱立马跪了下去,“主子息怒!臣马上让人去安排崔延昭回岭南,他本就是替父到上京述职,述职完,便该启程回去。”
  见他跪下,李珣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微微一愣后恢复了平静,“不必。崔宜守护岭南有功,没必要让他儿子在上京受委屈,述职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把人从崔府都撤回来,这件事你不要再管。”
  程昱走后,李珣将容安叫了进来,问道:“孤王记得长阁殿派人来问过日子?”
  容安听见了刚才那一声重响,比平日越发恭敬了,“是,皇后娘娘说乞巧节是个好日子,正好让诸位娘子入宫,叫主子看看哪些合意。”
  言下之意,合意的,就可以充入东宫,或给个名分,陪在他左右。
  若有喜欢的,甚至连太子妃也可定下,毕竟主子今年行过了冠礼,东宫里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不过……
  容安知道主子的心思向来都不在女色上,真要定下来,也只会是哪位娘子适合入东宫,合意与否,根本无关紧要,自然皇后娘娘所谓的相看,也就没必要了。
  “乞巧节不好”,李珣道。
  容安暗道果然如此,“是,那奴婢便回绝了皇后娘娘……”
  李珣接着却道,“你替孤王回复,一个月后,可以。”
  容安吃了一惊,讶色在脸上久久停留,什么?主子真的要去看那些娘子,还是在皇后娘娘的安排之下……
  “还有事?”李珣发现他还没走,看了他一眼。
  “是,奴婢这就去办。”容安低下头,退了出去。
  别院在上京城外,消息总是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