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挑灯看文章      更新:2025-09-06 09:47      字数:3783
  
  她不在乎,六年如一日,百折不挠。
  有人说她贪图太子妃之位,所以这般鲜廉寡耻,硬是凑到了储君跟前,一个劲儿献媚讨好。
  可崔延昭翻来找去,找不到她在讨巧,只看到她的笨拙。
  见不到人,便每日去东宫,刮风下雪,雷打不动。
  喜欢莲子,便亲手从莲池中采摘最新鲜的,巴巴地送入东宫,即便转眼被人转赠也无妨。
  还有……
  雪中寻梅,想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朵送人,便攀上了树,梅枝不稳,颤了几下让她坠了下来,跌在雪地里。那人经过,因罕见的垂怜之心上了前,她忘了呼疼,只是扬起个灿烂的笑,将手中捏着不放的梅花递到他眼下。
  事后不知被哪个宫人传了出来,越发坐实了她的攀附之心。
  崔延昭听了,只觉得心在发疼。
  若那一枝梅花赠的是他,必不会让她陷入这般难堪处境。
  就这样一件件事看下来,记在心里,等再见到她,才发现她也住进了他的心中。
  所以那日听见姨母说,曾经她与他也有定亲的机会,他才会失控打破了门边的花瓶。
  也许,她与他,本就是该亲上加亲的。
  可他说的时候不巧,梁上的乌鸦扑棱棱飞下来,在两人身边掠过,薛明英见了这些黑影避之不及,脚上一扭,差点儿摔在地上。
  崔延昭伸手扶住了她,“小心!”
  薛明英借力站了起来,没听清他刚才的话,只隐约听见荔枝岭南,仰头问道:“表哥,你刚才说了什么?”
  崔延昭手上还残留着她靠近时留下的温软,但让他感受最深的,还是那隐隐约约的骨感。在冬日的厚衣裳底下,原来她那般瘦了。
  越发笃定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也不该这般待她。
  他的眼神似被火星子点得一燃,刹那间变得势在必得,“阿英,你方才没听清,我便说给你听,也许你会觉得岭南太远,也比不得上京繁华,但我发誓,在那里你不必受任何委屈,所付出的只会得到更多,我绝不会让你再这样伤心!阿英,你可信我?”
  薛明英仰着头,被他的眼神震慑住,讷讷无言。
  他的脸微微发红,两只手攥紧了,殷切地看着她。
  眼中涌动的,是早已烧得沸腾,却又强忍下来的情意。
  “小小姐!小少爷!原来你们在这里!”吴伯的身影陡然出现在西厢这条路的拐角处,弯着背,向东厢指了指道,“快回去罢!大小姐和二小姐在等着你们呢!西厢都荒了许久了,老奴我这些日子疏于打理,蛇是没有,只怕有什么毒虫,咬了身上要红肿的。快别站着了,过来随我去罢!”
  “好,就来!”薛明英正被崔延昭的一番话砸得发懵,怎么哥哥忽然换了个样子,从来没见过的,还说出那些话来。
  她不是三岁小孩,听得懂什么意思。
  见吴伯来了,正好借了这个机会避一避。一避开了,哥哥总该懂得她的意思了?
  可刚从崔延昭身前走过,他没阻拦,眼尾却悄然垂下,视线跟随着她,千言万语都忍耐在了欲言又止中……
  薛明英想到了自己与那位殿下。
  她不曾从那位殿下口中得到一句准话,或喜欢或厌憎,所以愿意自欺欺人,蒙骗了自己一年又一年,飞蛾扑火地扑上去。
  哪怕他对自己说有意中人,也是用了再平淡不过的口吻,“孤王有一意中人,亦会入东宫之中”,仿佛在劝她要大度。
  所以她总不信,不信他真有那么喜欢霍芷,也不信他对她没有半分特别。
  可回头看去,他本就是寡言之人,有些话不必多说,一举一动便给了答案,是她没读懂。
  如今哥哥在她面前这样,仿佛就是当初她在那位殿下面前的样子。
  明明心中想要一个答案,可因为害怕那答案不合心意,就用了对面那人透露出的蛛丝马迹去猜,去赌,去圆自己想要的回答。
  其实这样是错的。
  “表哥,我对你无意。”
  薛明英仰着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对他说。
  说完后,她从他身前经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吴伯在的地方,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他还是站在那里,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她刚有些心软,要开口叫他,想了想,还是悄声对吴伯道:“吴伯,你去叫叫表哥。”
  “好,老奴这就叫小少爷过来!”吴伯走了过去,将崔延昭带了过来。
  薛明英已经往前走了。
  望着她瘦弱却仿佛带了股韧劲的背影,不知为何,崔延昭忽然想起那些消息里说她就是这样“不知廉耻”的,日日到东宫去拜访,足足六年。
  原来她就是这般走过了六年。
  孤独、寂寞又固执,屏绝他人的情意,一头扎进她所钟情的人之中。
  哪怕那人从无回应,未曾许诺。
  崔延昭想到她那时才十二岁,心房被无形的丝线拉扯到生疼时,他竟生出了一腔孤勇。
  从她身上习来的。
  “阿英!”崔延昭追了上去,在她错愕的眼神下,笑得意气风发,“小娘子的青春耗得起,我这个郎君更耗得起,有些话你不要说得太早,说不定过些日子,你便觉得岭南极好,也不一定不是?”
  “表哥你什么意思?”薛明英瞧他话里话外,仿佛不准备放下,撵上去道,“是不是我说得不够明白,我对你……”
  崔延昭没给她再一次拒绝的机会,越走越快,回到了东厢,也没让她把剩下的无意再说出来。
  若她可以走过这六年,他也可以。
  他要让她知道,世上并非无人肯定她的付出。
  只是那个人不值得而已。
  薛明英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和母亲坐在车上回去了还没缓过来。
  “阿英,哥哥和你说了什么?你好像有话没说完。”薛玉柔温柔地看着她。
  “表哥他……”薛明英又蹙起了眉头,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母亲这些日子病着,操心病情就够了,这些小事不该拿来烦她。
  “没什么,就是说了几句天气,还有老宅里的花草。”
  薛玉柔笑了笑,“就这个?”
  见她有些发窘,没再追问,只道,“听你二姨说,你哥哥在家里练武读书,没有旁的功夫去和什么小娘子说笑玩闹,倒是个靠得住的孩子。”
  薛明英疑惑地嗯了声,薛玉柔笑着将她搂在了怀里,“娘的意思是,你和哥哥一样,也是个靠得住的孩子。”
  “娘只有我一个,我自然要做娘的依靠的。”在她怀里,薛明英说了和从前一样的话。
  在母亲怀里窝了一路,快到家时,薛明英忽然感受到母亲摸了摸她的脸颊,似在安慰她。
  她心中发沉,等着母亲开口。
  果然没过多久,母亲就道:“阿英,你可知道,那位殿下再过个五六日就回来了。”
  薛明英嗯了声,看着她衣袖上的花纹良久,没说一句话。
  等到夜里,临睡觉的功夫,云合刚准备将蜡烛挪到外间,看了一眼惊道:“小姐脚腕怎么了?”
  她秉着蜡烛凑过去,照亮了一看,脚脖子那里已经红红地肿起来,像蚊虫咬过般。但也没有这么大的蚊子,能咬出这么大的包。
  薛明英也起身看了眼,活动了几下,发现渐渐地疼起来,不敢动了,腿就那样搭在了床上,吩咐云合道:“你别去告诉娘,请秦妈妈过来,她就会去找大夫了。”
  秦妈妈过来后,她先问了母亲睡下没有,知道睡熟了后,才告诉秦妈妈脚腕疼。
  “哎哟!”秦妈妈看着那肿起来的地方可不小,忙打发人请大夫去了,“小姐快别动了,云合,你拿个枕头垫在腰后头,再去上房那里悄悄要一瓶跌打酒来,外面用的没咱们家里的好。”
  特意寻了个上京里头有名的女医来后,她拿了跌打酒一嗅,说果然是上好的,坐在床畔,就替人揉了起来。
  将药酒尽数揉化了,她才冷不丁想起,这位国公府的小姐听说乃是最慕虚荣,想来也是极为娇气的,没想到她从头到尾,竟然一声痛都不呼,似在想着什么事,忍得满脸汗也不曾发觉。
  “小姐是坚毅之人。”女医感叹了句。
  “不大疼。”薛明英答得简短,抬起头,由着云合将她脸上的汗抹去,没对人说她又想起了那位殿下。
  他快回来了。
  也许她要的回答很快便能要到了。
  要到后会比现在更难过吗?
  薛明英钝钝地想,任由秦妈妈和云合替她脚腕上又敷了药,又缠了几圈布带。
  早上睡醒起来,她才发觉脚腕上的伤不算轻,至少也得养上五六日才会好。
  她下意识便将这个五六日与那人回来的五六日比了比。
  “昨日回来一路都不说,不疼吗?”薛玉柔得知她脚腕受伤,从上房赶过来看她,急得身上的斗篷都没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