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挑灯看文章      更新:2025-09-06 09:47      字数:3856
  
  储君性子也越发深戾难测起来,先是东宫近臣有感,到后来即便不是东宫近臣,也逐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短短九个月时间,从春到秋,上京局势已是大变。
  时到后来,紫宸殿的政令甚至无法再走出宫中,所谓御笔朱批,和稚童随手泼洒的笔墨没了分别,送到东宫后,转头就被原封不动地束之高阁,再无人问津。
  隐隐约约有皇帝在紫宸殿怒斥太子殿下不忠不孝的流言传出。
  但不出两日,传过流言之人,统统被剥去官服,以谋逆之罪直接打入大牢,由太子殿下亲派的两位军中大将督审。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审清结案,这些人在午门前斩首示众。
  殷红血迹飞溅,人头滚滚落地。
  三族尽皆夷平,九族之内皆革职不予录用。
  悍然铁策之下,上京流言之声销声匿迹,除称颂太子殿下才德之外,甚至有不少朝臣揣着为国为民之心,冒着大不违向皇帝上折,请皇帝不妨效仿古之尧舜贤君,也顾全太子殿下孝心,将身下之位禅让,离京,早日去洛阳颐养天年。
  折子被人恭恭敬敬送到了紫宸殿。
  皇帝一看,当即将殿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喘着粗气下令,要赐死上折之人,一个不留。声音暴怒得差点将殿顶掀翻。
  然而这道命令走出紫宸殿后,也如之前政令般,束之高阁,无人理会。
  除了有两名太医受东宫之命被派往紫宸殿外,上折之人安然无恙,宫里宫外也无任何风波。
  到了这个时候,任是再对朝局懵懂之人,也看分明了。
  太子殿下替皇帝执掌朝政近十年,早已根基稳固,普天之下,再找不出能掣肘他之人,不久的将来,大晏许是要改换新帝了。
  风声传到地方之后,效忠的折子便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东宫,宛如冬日大雪落下的雪花一般。
  岭南离上京最远,消息送得最慢,但在秋末时候,都督府也收到了上京近况。
  崔宜得了信,坐在椅子上沉吟半晌,出了身冷汗惊醒过来,叫人赶紧将崔延昭从府衙叫回了书房,指了指桌上的信道:“你自己看!”
  崔延昭看完后,眉骨震动之间,又想起那天夜里直面那位储君杀意的时候,仿佛那一瞬间,真有把利剑透过那道眼神,直直刺中他的眉心,登时便要了他性命。
  就那一眼,他印象至深的一眼,让他毫不怀疑,若他今日再站在那位储君面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恐怕不仅仅是杀意了,还有裹挟了怒意的冰冷刀刃。
  甚至看着那信上皇帝的处境,他都觉得是那位储君在报复。
  报复他趁着那位储君不在上京,赐下这门婚事,将那人亲手嫁到岭南,嫁入了岭南都督府。
  那位储君明明可以即刻登基,却仍让他高居帝座之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政令出不了紫宸殿,日夜无能而怒,气血逆流。
  可再怎么样,为免夜长梦多,那位储君不会等太久,或早或晚,迟早会登上那个位子。
  彻底成为大晏新帝。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崔延昭莫名笃定,那位储君不会这般轻易就放开手,他也不能赌他就此放开手。
  或许那道赐婚的圣旨根本无法拦住他。
  崔延昭站在崔宜面前,捏紧了那封信,脸色凝重到发沉,眉间紧得如同浇筑成型的玄铁,低着头,久久未发一言。
  “昭儿,你可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崔宜一手按在桌沿,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剑,脸上肃然前所未有。
  上京发生的那些事他略有耳闻。
  若他早知来龙去脉,想尽办法也会拒了那道旨意。
  岭南都督府是被皇帝当成了枪使,从那位储君手上硬生生把他看中的人抢到了岭南,做了崔家妇。
  若是那位储君,不!或称新帝也不为过!在心里耿耿于怀,始终放不下,那么到最后,这座岭南都督府,只怕葬送其中也未必能平息他的怒火。
  “我知道,父亲。我比谁都清楚,早晚会有这一天。”
  说着,崔延昭有股不平之气冒出来。
  “但父亲,阿英既是嫁到了我岭南崔家,不是旁的地方,隔着千里之遥,即便他已然登基,要把阿英从岭南带走,真有这般轻易吗?”
  “岭南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以外的一块偏地,隔着重重山脉,又有百族千姓,除去平常州府,便是到如今,因为蛮族、俚族、僚族诸多异族聚居难管,所设羁縻州不下数十,不得不用当地土司而治,才勉强归顺。这样的地方,即便上京想管,有这么容易吗?”
  崔宜将手慢慢背在了身后,眯了眯眼看他,肯定道:“你早已想过这件事?还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他怎能不想。
  每日抱着她入眠时,想着最多的,便是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留到心中眼中全是他,如同他对她。
  崔延昭笑笑,但一开口,笑意就褪了下去,凛然道:“既然他管不了,就永远也要不走人!即便他登基为帝,权倾天下,倾不到岭南来。他要阿英回去,我崔家抗旨不遵又如何?只要我崔家守住岭南,不王而实为王,隔着千山万水,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与阿英分开!”
  “可你也要知道,守住岭南,并不容易。如你所说,那些异族同族聚居,极为桀骜难驯,只要上京派人在其中挑拨,岭南一旦生乱……”
  崔延昭早已想过千百遍,毫不迟疑道:“所以我向父亲要军中之权!他们不服,便打到服为止,只要震慑住了他们,再有人挑拨,他们也得顾忌着自己有没有本事承受都督府的怒火!”
  他就不信,凭借着他的努力,一点一点将岭南彻底纳入掌中,这样还留不住她在岭南。
  她是他的妻子,拜过天地见过祖宗的,要与他一生一世的妻子。
  “哥哥。”
  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崔延昭本来还凝着的脸色瞬间缓和许多,和父亲说了声,便去门口迎人,正好遇上她提裙而入,挽着妇人发髻,耳边的坠子晃悠悠的。
  一时看得怦然,牵过她的手柔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在门外就叫起来。”
  薛明英任由他牵着,这些日子被他亲近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仰头朝他笑道:“门上人说你回来了。快吃午膳了,哥哥留不留家里吃?”
  “当然留。”
  崔宜也从书房内室走了出来,见小夫妻低语,两个人手牵着手,分不开的样子,心中叹了声,想也是没办法了。
  人都娶回来了,家里夫人也满意,无论如何,已是崔家的人了。
  总得护着。
  他要崔延昭下午再来这里一趟,转过头对薛明英笑道:“阿英,是你二姨要你过来的罢?走,咱们一家人过去吃饭,延昭我准了他半天假,这些日子他太忙,披星戴月的,今天就让他在家多陪陪你。”
  薛明英嗯了声,看眼崔延昭,有些讶异地用眼色问道。
  他昨夜在床上不是还说,今日只怕还要到夜里,让她不必留灯了,早些睡。
  崔延昭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父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准的假,今日想做什么?我陪你。”
  薛明英眼中微亮,想了想便道:“骑马。”
  她刚好打算去马场逛逛,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赤奴了,有些想念。
  过了些日子,冬日渐近,便是岭南也多了不少肃杀寒意,常叫人生出个念头,这个冬日恐怕不好过。
  这天夜里东厢房刚安置下,门外便有急促脚步声传来,压着声道:“少爷睡了么?都督有请!安南前天闹叛乱了……”
  薛明英一下子惊醒过来,见崔延昭早已起身穿衣,忙也下床来帮他找着衣裳,踮起脚帮他理平衣襟后要送他出门。
  崔延昭忙拦住了她,“外头风大,阿英,你继续睡,我去去就回!”
  他拍拍她的手,要她放心,自己转头出了房门。
  薛明英哪里还睡得下。
  走到窗前,见他背影融入夜色之中,顶着寒风在走,想到方才听见的叛乱二字,明明房中温暖,却莫名觉得寒意入骨,裹了裹身上的外衫。
  次日,岭南都督府派军前往安南镇乱,带兵之人,正是崔延昭。
  崔宜也去了钦州一带督战。
  薛明英陪着薛玉柔在都督府守着家。
  又过了几日,有封国公府的信从上京寄来,指名到了薛明英手中。
  她打开一看,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心在不断地下坠,耳鸣眩晕齐齐而来。
  秦妈妈见势不对,扶住了她。
  她稳了稳便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地奔向上房,脚步凌乱慌张。
  脑中什么都不想了,只有一个念头,唯一一个念头。
  母亲怎会病得这么重?
  她要回上京!
  马上回去!
  第38章 是她,回来了。
  到上房后,薛明英一见了薛玉净泪意就有些难以抑制,见到她与母亲相似的面容,她想起信中所说,母亲因为天气转寒,往年旧疾齐发,截至来信之时已然卧床昏迷,三日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