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4 字数:4039
烛光下,少女面庞莹润,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至少比那张嘴会说话。那张嘴里说的都是裴珩不爱听的话。
裴珩点头,道:“所以,你可以信我。”
赵归梦觉得骨缝里有锯子在来回拉,反正羊脸也死了,她实在是身疲心倦,不如放纵一回。
她终于端起那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手边是裴珩递来的糖渍梅子。
小唐大夫用料很足,喝完药没过多久,赵归梦就感觉到一股子倦意卷了上来,一直卷到了眼皮。
“睡吧。”裴珩的声音伴随着哔剥的火烛声,在这雨打屋檐的夜色里,温柔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嗯,一定是她的错觉。裴珩今日还在生她的气,怎么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呢?
半睡半醒间,赵归梦想到自己当初去地诏里见完裴太傅,还在想若是能让裴珩生气,那定然是很有趣的事情。
现在她见到了,不好玩,一点都不有趣。
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赵归梦想,这简直就是叹到她的心里,她也很想叹气啊。
第40章 说者无意“赵赵,你和他!”……
黎明将至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四周是十足的寂静。裴珩端坐于榻上,手上的书卷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他轻轻合上书册,看到桌上摆着的那只紫檀木木鱼。
木鱼表面雕刻着双龙戏珠,纹路精致,触手光滑,显然已经用了许多年。
山寺、大和尚、紫檀木木鱼……
他看向屏风,屏风后的少女睡得安稳,呼吸均匀。这均匀呼吸间,不知藏了多少秘密。好在,他向来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赵归梦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这是多年不曾有的好眠。
裴珩知道她醒了,却不说话。他耳尖听见衾被翻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她下榻的声音,她在整理衣服,她在整理头发,她在往外走……
赵归梦环顾四周,裴珩竟然还在,坐在桌边,两根手指捏着木鱼槌,在敲着空气,看着似乎还是有节奏的,时长时短。
因这好眠,连带着她心情都好了不少,人也因此多了几分慷慨:“你喜欢?可以借你玩玩。”
若是慕亭云听见这话,定然又要吐酸葡萄。什么,他求了三年了,连小槌都没摸过呢。至于为什么要求,那是他学梦精的本性在作祟。赵归梦做什么,都有他看不懂的道理。虽不懂,但要学。
裴珩道了一声好,又说:“既然赵门使你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站起身来,身上的衣袍竟无褶皱。该不会一夜未睡吧?赵归梦有点纳罕。
裴珩打开门,正要出去,就和门外的夏时远对上了目光。各自俱是一瞬间的迟疑。
夏时远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抬眼往上敲。下一瞬,他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道熟悉到令他色变的声音:“裴二,木鱼你怎么不拿走?”
只一瞬间,血色从夏时远面上消失,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你们……”
“谁呀?”赵归梦一只手拿着木鱼,走了过来,见到是夏时远,皱眉道:“什么事?”
明明昨日还拼命的护在他身前,只一夜过后,她又是这样的眼神。他昨天几次前来,想见她一面,不是被慕亭云拦住,就是被他身边那两个绿裙婢女拦住,理由都是一样的,“门使受伤了,正在休息。”
夏时远深深地看了裴珩一眼,后者却只对他颔首一笑,淡漠疏离。转头对赵归梦,却又是极熟稔从容:“我一会儿再来拿。”
“赵赵,你和他!”夏时远顾不得裴珩还未走远,也顾不得自己仓促发出的声音泄露狼狈的情绪,只迫切地要求一个答案,“你们……”
赵归梦知道他误会了,见他神色仓皇,心中只觉好笑,想解释又觉得没力气,便道:“我们如何,与少卿大人何干?”
她说完这话,只见夏时远神色更加难看,红红白白。赵归梦抱臂倚着门框,这才发现裴珩竟然走得很慢,都这会儿了,才拐过廊檐。
想必自己刚刚那话已经被他听见了。
无妨,她也没说什么。
思及此,赵归梦又收回目光,冷淡地看向夏时远:“说正事。”
“赵……赵门使,”夏时远在赵归梦的注视下,硬生生改掉了那个在心头呼唤千百遍的称呼,转而强撑着若无其事的表情,说:“昨日,徐允则遇刺身亡,凶手已被生擒。回京之路还有十天,为避免路上再遇事端,我建议今日就审问他。”
不得不说,这也是赵归梦的想法。她点了点头,说:“行,谁来审?”
夏时远道:“自然还是由大理寺来审。”
赵归梦轻嗤一声:“行,那就由少卿大人您来主审。”
这话刺得夏时远心头一颤,他无力地抬眼看着赵归梦,嘴唇嗫嚅着:“裴珩与你……”
“你在审我?”刺猬张开了它的刺,毫不留情。
夏时远又被扎了一下,眼神寂然,道:“不,不是,我随便问问。”
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面白如纸,低头离开。
—驿站自然也有关押犯人的牢房,只是都比较简陋。这间牢房,更是简陋得像是柴房改造的。除了正门,就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开在房檐下。里面光线很暗,看守的侍卫点了四个火把,把这里照的光光亮亮。
刺客还穿着禁军统一的皂袍,双手缚于身后,被站立姿势绑在内柱上。他长了一张瘦削的怪脸,眉骨高、眼窝深,两颊凹、颧骨凸,一双极窝囊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极狠厉的眼。
这人被绑了一整夜,依旧十分精神。见夏时远和赵归梦进来,不仅不怵,反而咧嘴嘲笑:“两位大人怕是愁得睡不着吧,不像我,可睡了个好觉。”
犯人的嘲讽,无论说什么,对赵归梦来说,那就是入秋后的蚊子嗡嗡。嗡吧,马上就是个死。
夏时远受伤的手臂还吊在胳膊上,眼神已经恢复淡漠。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刺客,问:“郑善潜,瑞京人氏,年三十二。这是你的本名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郑善潜牵起嘴角,嘲笑他即将进行的无用功,“少卿大人,您也甭审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那你便说罢。”夏时远不为所动。
“你是不是想问,是谁指使我的?”郑善潜带着恶意的笑,有心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刻意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一字一顿道:“指使我的人,正是大人你的恩师,蒋柯蒋相啊。”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两个人的表情却并未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那红衣少女甚至抬手打了个呵欠,一双漆黑的眸子无聊地扫来扫去。
郑善潜面色并未露出一丝失望,挑衅地吹了个口哨,冲一旁惊呆的书办点了点下巴:“不记下来?”
呆头鹅书般愣愣地看向夏时远,见对方点头,愣愣地捏着毛笔,一笔一划记下这惊呆他的一句话。
“你说蒋相指使你,”夏时远冷脸道:“指使你这种轻易就供出他的人?”
“没办法呀”。”郑善潜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办法,耸了耸肩,“我家老娘捏在人家手里,六十岁的老人了,我总不能让她老人家被捏死吧。”
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着无法令人信服的话,负责记录的书办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刺杀徐允则是件大事。即便抓住了凶手,这凶手也该是茅坑里的石头,绝不会说出半句与幕后人有关的实话。这刺客东拉西扯,分明就是在保护真正的幕后之人。攀咬蒋相,不过是在刻意刺激少卿大人。
“哦对了,”郑善潜挑了挑眉,他那耷拉的下垂眉要挑起来也很是不易,“两位大人,我可不是信口雌黄,我有证据的。”
他这话终于引起两人的注意。
“证据在哪?”
“就在我身上。”郑善潜挣了挣,然而他整个人被一捆粗麻绳绑得死紧,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两名戟雪卫得了令,上前把他的绳子解开,四只手在他身上摸索寻找。
“领子,诶!领子!”郑善潜不耐烦道。
一名戟雪卫终于发现,他身上这套统一的禁军皂袍的领子似乎寻常得厚——竟是双层的。
嘶啦一声,双层领口被拆开,一张对折的信笺轻飘飘地荡了下来。
赵归梦伸手,两只手指夹住了信笺,却不看,转手递给了夏时远。
夏时远看她一眼,眸色晦暗不明。他展开陈条,里面只有两个字:“除徐。”
两个字,他看了很久。
“少卿大人,蒋相是你的恩师,你对他的字迹应该很熟悉吧?”郑善潜目光中有几分看好戏的得意,转而又对赵归梦说:“赵门使,您也是个见证人,少卿大人如果想要包庇他的老师,还请您说句话啊。”
此人说着请求的话,语气却不尽然。这出折子戏,笔握在他手里。他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也不管这唱词能否让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