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4 字数:4049
赵归梦接过陈条,询问的目光投向夏时远,对方沉默地点头。
的确是蒋柯的字迹。
“仅是字迹相同,也说明不了什么。”赵归梦将陈条折起,递给书办,“记录,收好。”
郑善潜早就料定这个反应,丝毫不乱,那张怪脸挤出似笑非笑的怪模样,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喷洒在白色中衣上。
他大睁着眼,心有不甘:“我说的是真是假,少卿大人可以去查,我老娘是不是就在他蒋府……”
凶悍的眼神逐渐涣散,怪脸反倒显出了几分柔情,痴痴地看着屋顶,仿佛那里有人在等他。倏地,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蒋柯害我——”声未断,人已气绝身亡。
这变故来得太快,叫人始料不及。两名戟雪卫快速地检查了一番,道:“门使容禀,犯人早已中毒。”
人虽然死得快,但临死前的那句嘶吼传出了牢房,传到了驿站每一个人的耳中,久久不散。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里面的人面色凝重,只除了赵归梦。
她忽然轻笑一声:“是与不是,自有圣上裁决。”
戟雪门只需要如实报给陛下。
犯人已死,雨也停了。队伍不再停留,继续上路。
队伍少了个囚笼,末尾多了几具棺材。人虽死在途中,无论如何,哪怕尸体发烂发臭,也得带回大理寺。
裴珩望了一眼队伍,漫不经心地说:“徐允则已死,不会再有刺客了。”
“是啊。”慕亭云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如果尽快回京,赵门使也能早日休息。”裴珩只好继续提点他,他看了看天边,又道:“春日多雨。”
慕亭云抚摸宝剑的动作一顿,灵光一闪:“有道理,裴二,你点醒我了。”
他兴冲冲地钻出马车,打马到赵归梦身边,絮絮叨叨了一通。
赵归梦早就不耐烦这乌龟般的速度,便同夏时远道了别,不管他如何反应,径自驱马向前。
朱帘拱顶马车路过夏时远时,朱帘被风掀起一角。
马车里外的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收回视线。心中千头万绪,百般思量,或许只有各自知晓。
慕亭云毫无察觉,只觉得自己反应很快,总结道:“这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
他慕小爷的脑袋,总是如此灵活。现在甩掉了夏时远,岂不是飞快归家?
第41章 回
京进狱她给自己这种状态的诊断就是……
阳春三月初,瑞京一年来最美的时节。河畔青芜堤上柳,樱桃谢了梨花发。城外浓青淡绿,城里红白相催。
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到了。
慕亭云捶着腰含泪叫苦,原来闯荡江湖不仅危险,还很辛苦。那日他自作聪明,劝师姐加速回京。万没想到,这正合了赵归梦的心意,这一路只管速度,天没黑马蹄不能停。
“师姐,我先回王府……”
“行,”赵归梦腰背挺直,也不看他,“马车归我。”
……
主仆三人于是眼睁睁看着那队人头也不回地走远,欲哭无泪。只好抬腿往家中赶,好在路也不远。
戟雪门门前幽长的青石板路上,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漆黑的门前悬着两盏红灯笼,像不知名怪物的血红眼珠,永远幽幽凝视着正前方。
小大夫唐越不禁打了个寒颤。慕亭云主仆三人走的时候把整个队伍的活气儿也带走了。剩下的人冷冰冰,无人讲话。他缩了缩脖子,心里怵得慌。怎么这些人一回到春暖花开的瑞京,反而像坠入了冰窟呢?
校武场边,高程垮刀而立,怨毒的眼神看着门外驶进来的朱帘拱顶马车。
裴珩坠崖而未死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瑞京,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师父周叙青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高程心里很清楚——他带队拿的人落在赵归梦手里,被人家全须全尾地拿了回来,这已经证明了他的无用。
只是他想不清楚,裴珩怎么可能没死?
这么想着,他那双狭窄的三角眼竟然也能迸发出鹰隼般的气势,似乎誓要将车帘洞穿。
赵归梦恍若未觉,笑意吟吟地寒暄:“二师兄,好久不见呀。”
她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个遍,仿佛短短一个半月不见,她当真十分想念他。
高程觉得她虚伪至极,冷笑:“你真是好样的。”
赵归梦的左手搭在照夜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闻言一眯眼,道:“多谢二师兄夸我。不过我还要去见师父,回头再跟你叙旧。”
她脚尖一旋,转身离去,照夜清上的琅玕在日光下绚烂夺目。高程刚想伸手拦她,被这闪烁的光刺了刺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好师妹是真的“想”他,心中不由得一凛,眼神幽暗。
周叙青的书房,永远有合香幽幽。那合香是他自己亲调的,赵归梦总也说不清那是什么香气——但总归是把她这位师父腌入味了,无论他走到哪里,这合香气总比他先宣告到来。
“回来了。”周叙青铺墨挥毫,在上好的宣纸上忙得热火朝天。他身形似鹤,美髯飘飘,仙风道骨。如果不是看到宣纸上那一团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墨团,勉强也能装个才子。
好在他对面的赵归梦也没什么才学,虽看不懂但嘴甜:“师父,忙着呢。”
“昂。”周叙青倒也不心虚,搁下了笔,叹气道:“写字作画,可比舞刀弄枪难多了。”
这倒是真的,赵归梦由衷地点头:“是啊。”
“裴珩带回来了?”周叙青对自己的大作不慎满意,来回踱步,摇了摇头,“上回我问你,你可是说他死定了。”
他语气未见责备。赵归梦皱了皱眉,侧耳听着他的脚步声,嘴里嘟囔着喊冤枉:“我又不是阎王,他死没死我怎么会知道?”
她说着,往柱子上一靠,左肩高右肩低地站着,双手抱臂,语气有些委屈,神态却不以为意,没一点瑞京女子的含蓄。
周叙青早已习惯这人说话的直白和无礼。他看人只看功夫高低,功夫好,他也容得别人无礼。因此也并不以为忤,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抓回来也好,先关进地诏,听陛下发落。”
于是赵归梦就把裴珩关进他父亲对面的牢房。她好心地陪着裴珩进去。回来的一路上,裴珩名义上是她的囚犯,一个被她关在马车里的囚犯。
戟雪门的人自然是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倒是禁军那帮人,本来就看不起戟雪卫。禁军中,多少有些凭借恩荫得职之人。哪怕没有恩荫,其选拔流程也很复杂,条件也较为苛刻。简单来说,他们都识字。而且干的都是些明面上的“干净”活儿。
不像戟雪门。满门上下,几个识字?连那个门主,成日装得像模像样,实则笔墨不通。这帮糙汉,镇日杀人抄家,满手的鲜血,满眼的肮脏。
再看裴珩。有那样一个投敌叛国的哥哥,竟然没有被赵归梦用刑,还让他好端端地坐马车。这要是没点什么关系,谁信啊?没想到,原来那样云鹤之姿的人,为了活命,竟也愿意出卖色相……
赵归梦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传言的,只是有时会注意到禁军的人见了她,总低着头,似乎是怕被她看见自己的脸。
不过此刻,她早就忘记那些禁军的奇怪。因为她发现,裴珩变得有些奇怪。
在踏入瑞京之前,他话虽少,但人是轻松的,眼神偶尔流光。但是自从踏入瑞京之后,他就像……就像突然戒严的豹子,悄无声息地绷紧了肌肉,慵懒的姿态一扫而空。此刻,在踏入地诏之后,他整个人绷得更紧,却又不动声色地离她更远。
他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偏偏赵归梦发觉了。原因很简单,他不看她了,不仅不看她,连周围的一切,他似乎都不太在乎。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为何如此?难道是怕见到裴太傅?大难之后,父子相见,难道不应该相互慰藉?赵归梦虽未体会到多少亲情,但她见得不少。尤其是在戟雪门这样容易上演生离死别场景的地方。
裴太傅精神仍旧十分饱满,见了他儿子,就像见到戟雪卫一样,没个好脸色,硬邦邦地嘲讽:“我以为你能逃多远呢。”
似乎按照他的为官理念,裴珩不该逃。不仅不该逃,反而应该直面圣上,以达天听。
裴珩面色如常,仿佛并未受到影响,道:“父亲。”
裴太傅冷哼一声,转过身去,面对墙壁坐下,只留给外人一个背景。
赵归梦看着这对诡异的父子,心道怪哉。慕亭云那样的作怪儿子,晋王都没舍得这么冷嘲热讽。裴太傅倒是心高气傲,难不成真想收个神仙儿子才满意?
“这一路多谢赵门使照拂。”裴珩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在恭敬地行礼之后,他转而向赵归梦道谢。
他用了一种刻意生分的语气,似乎希望她赶紧离开。
赵归梦眯眼看他,还没说话,又听到对面背对着他们的老头发出一声冷哼:“戟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