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4      字数:4097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
  啪嗒一声,鱼儿终于从颠倒的水里搁浅,掉在了地上。
  元柔大失所望,忍不住怒问老天:“凭什么!”
  慕亭云噗噗直笑:“凭你前半辈子太顺了。”
  赵归梦捡起那只可怜的鱼儿,走到元柔身边:“你要让它的头迎着风,你自己得逆着风跑。你看它要落下来的时候,你就后退几步,学着跟风配合……”
  元柔还是聪明,学了一会儿,摸出了门道:“跟风配合,你说得太好了。”
  她跑得香汗淋漓,注意到元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便说:“三皇姐,那边还有好些不同样式的纸鸢。你也选一个,一起来玩吧?”
  元英摇了摇头:“没事,我看你们玩就好。”
  她的目光始终黏在那道红衣身影上。元柔质问老天的那句话,这么多年她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好多遍。可惜她连问出来的胆子都没有,既怕老天真的听见,又怕来往的宫人听见。
  她现在又忍不住问,凭什么?凭什么?
  同样都是父皇的女儿,元柔的母妃貌美,她的母妃也不差,凭什么给她这样一张不起眼的脸?让她每每见到元柔都自行惭秽,都想要避开?
  现在连这个不知出身的女侍卫都长着一张她求而不得的脸,和她求而不得的人成为戏里的佳偶?
  凭什么?
  凭什么她这么怯懦,连这个名字都像是在嘲讽她!她恨极了元英这个名字!英者,花也。她没有花一样的脸,也没有英勇的性子。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元柔忽然说:“有风的时候,纸鸢才能飞。可是风不是时刻都有的,没风的时候,谁也不能强求。”
  元英面色沉郁,道:“皇妹,我今日出来太久了,先回了。”
  她说完就走,步伐匆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明明元柔自己和裴珩的关系不清不楚,她却不记恨这个女侍卫,反而跟她交起了朋友。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了。不过是想借着赵归梦打她的脸,好叫她知道不要肖想自己不该肖想的人。
  凭什么元柔能想,这个身份低贱的女侍卫能想,她不能想?就因为她长了一张如此普通的脸吗?不,她偏要想!她不仅要想,她还要想办法去争!她是大庆的公主,难道比不过那个女侍卫?
  元柔不知她心底念头,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叫屈。她又不是只有今日才邀请元英,分明是次次见到次次邀请,对方只有今天才答应过来。况且,介绍赵归梦给她认识也是出于好心——皇姐啊,你已经是大庆的明珠,还整日自怨自艾,闷闷不乐。田野的草芥也能开出明媚的花,你不想看看么?
  元柔望着元英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无奈地叹气。就坦荡这一点而言,她这个三皇姐甚至比不过蒋鸢。至少蒋鸢敢表露出自己的嫉妒,而三皇姐宁愿让嫉妒在自己的心里发酵,直到腐烂,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赵归梦。她倒是心大,不仅没有发现元英的异常,此刻还在教那几个小宫女放纸鸢,把她们哄得个个笑开了花儿,个个嘴里都在唤着“门使大人”,把红裙少女热切地围在中间。
  寂寂深宫里,喜悲都像隔着珠帘,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只有今日是个例外,赵归梦就像一阵风,强势地掀起了这道珠帘。
  没有人喜欢一成不变,没有人能拒绝带来惊喜的风。
  裴珩啊裴珩,元柔幸灾乐祸地想着,心道我看你平日就爱端着,倒要看看你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情能端到几时。
  第56章 天生好性你怎么这么自如,当这是你家……
  西戎使团终于到了,在一个不算太热的初夏上午。马蹄上还沾着一层薄薄的黄土,马背上那些西戎人个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
  除了领头的那一个青年,他额前绑着一根玄色银绣额带,在脑后绕了一圈,搅缠着脑后束起的青丝。这人并不魁梧,甚至算得上清秀,和大庆的年轻书生身材相似,但是眼神迥然不同。
  就像是丛林里的野兽进了人类生活的城镇,假装放松地巡视,眼神却满是警惕和威胁。
  这帮西戎人后面是长达数十里的马匹,马匹上驮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在瑞京百姓憎恶的目光中下榻京师驿馆。
  见到负责接待的鸿胪寺官员个个都是文弱书生,西戎人眼神中便带了些轻慢,用西戎语明目张胆地嘲讽。
  “大庆这么多大好良田,偏偏用这样几匹瘦弱老马守着,能守得住吗?”
  “当然不能,再过几年,我们就能像当初抢走庆州那样抢走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
  几人说着,还打量着周围忙碌的侍女,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轻佻地相视一笑。
  不料身后忽然传来利刃出鞘的声音,来不及回头看,只见白光一闪,那两个口出狂言的西戎人只觉得下巴一凉,两撮黑色胡须荡荡悠悠,飘落地面。
  须髯是西戎男子重要的标志,等同于他们的脸面。如今脸面真的扫地了,岂能忍下?当下便怒喝一声,抽出腋下弯刀,转身朝身后袭去。
  岂料那胆大包天割断他们胡须的竟然是个面容白秀的书生,两人顿时嘲讽他的不自量力,配合默契地一左一右朝他攻去——目前就是那张脸。
  毁了他们的第二张脸,那就毁了你的这张脸,别说他们仗势欺人,这实在再公平不过了。
  弯刀薄刃白光一现,只听咔的一声,撞上青年手里的剑,竟然寸寸碎裂。两人只觉得虎口震麻。其中一人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气,另一只手按上刀柄。
  那刀柄竟然可以打开,当中赫然是一支一寸不到的细小峰尾针。他用拇指和中指捻住那根针,用力一甩,朝着青年的眼睛射去。
  他有信心,此针必中——寒芒携着千钧力,恶意满满地刺破空气。然而它并未能如愿,中道崩阻于一道蛮横的鞭梢。
  “狗入穷巷。”
  红衣少女轻轻地捻着那根针,嘲讽一笑。她身后赫然一队玄衣雪刀的侍卫已经手握刀柄,肃穆严整以待,似乎只要她一声令下,雪刀即刻出鞘。
  两个西戎人面色大变,同时扭头看向领头的那个青年,用西戎语道:“二王子。”
  西戎二王子双眼缓缓地从面前这对悍然出手的男女身上扫过,说:“听闻大庆风清俗美,乃礼仪之邦。两位的行为就是大庆的待客之道吗?”
  他的大庆话官话得极好,一点口音都没有。
  裴珩道:“主随客便而已。”
  他用的竟是西戎语,也没有一点口音。
  那两个出手的西戎男子心中一惊,对视一眼,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对话全然被人听去了。他们当然没有害怕,只是惊讶于这个小白脸竟然会说西戎语。
  西戎二王子的眼神起了点兴味:“你是裴珩?”
  他转过头,又看向一旁的少女:“你是赵归梦?”
  他坦坦荡荡地展示自己对大庆诸事的了解,神态倨傲,颇为自信,进而表现出几分英雄惜英雄的自得:“不错,大庆也还是有些人物。”
  显然,这话隐含了他自己是个人物,因而你们才值得我高看一眼的意思。
  赵归梦眼帘一沉,一语道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二王子倒也不怒,笑道:“待我见过你们的陛下之后,咱们兴许还有机会较量较量。今日是我的人口无遮拦,我代他们给你们赔罪。”
  他学着大庆的抱拳之仪,浑然天成,风度翩翩。
  赵归梦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闪过一丝阴翳,转脸却好奇地望着裴珩:“你会说西戎语?”
  西戎不像大庆,它是由很多个部落组成的。每个部落都有各自的语言,发音各不相同,有些有文字,有些则没有,简直是一锅乱炖,可供参考之物甚少,迷惑人的事物甚多。可以说西戎人学大庆语的难度远远小于大庆人学西戎语。
  裴珩道:“略知一二。”
  那两个人说话时喉音很重,像是舌头倒长入喉,在里面犯懒似的震动两下,根本难以听清楚。只是略知一二,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无非又是他们读书人的谦虚。
  赵归梦打小就不会谦虚。大和尚反反复复地念叨“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试图通过他反复的念叨完成在赵归梦脑仁里的刺青,好叫她从此变成一个卑以自牧之人。可惜,他的念叨没有染料,刺青终于还是失败。
  赵归梦依旧嚣张,闻言哼了一声:“又装。”
  这个“又”字,用得极为巧妙,隐含她对裴珩的一贯好印象。
  裴珩身后的随从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心里忽悠一声哨响,叹息状元郎你也有今日。
  裴珩闻言却笑道:“几人能如照照自如?”
  自如便是自在。赵归梦倒是喜欢这两个字,发觉他是真心实意地夸奖,反倒有了半分愧色。
  对待男子时,她的嘴约莫是石头做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咔咔作响,说不得半句软话。然而对待女子时,偏偏又能语如三月春风,哪怕内里是冰雪,还能让对方无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