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57
赵归梦:“我并没有这么想。”
裴珩:“那你就是觉得我是个对朋友的危难袖手旁观的人?”
赵归梦“嘶”了一声抽冷气,分明她什么都没有说,裴珩还能往她脑门上扔过来一顶又一顶的帽子,砸得她头晕眼花。
生平第一次,有人比她还不讲道理。
她瞪了裴珩一眼:“我知道你快毒发,身体不舒服,但你要是继续这样……”
她没有说完的话,在裴珩含笑的眼神注视下,悉数吞回腹中。
的确,她是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种什么都不说背后的逻辑,正是认定了裴珩帮不上忙,甚至更冷酷一点,认定了裴珩不会帮忙。她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地给人判了死刑。而这天真的行刑官,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抛出去了一支刑签,反倒控诉犯人胡搅蛮缠。
赵归梦顿了顿,道:“你笑什么?”
裴珩掸了掸衣袖,移开目光,声音里似有几分低落:“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此人天生聪颖,自幼卓尔不群,何曾于人前露出半分失意?若是有外人在场,此刻定要惊讶,继而怜惜,然后真诚地奉上自己的安慰。
赵归梦瞅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可是裴珩那边好像有磁铁,她不由自主地又瞅了一眼,又做贼心虚般的移开。
此人天生缺了一窍,自幼炼得一副铁石心肠。管你是天仙落泪,还是西子捧心,她安不安慰你,全看她此刻的盘算。
若是尚有两分利用的余地,她就能附上两句关怀,眼神倒也真诚地眨巴眨巴。若是没有这样的两份余地,只怕她掉头就要走了。
这一回倒是难得,不知有什么诡异的情绪非要从她缺了一窍的那个缺口,硬生生往外挤。
赵归梦清了清嗓子,像判错案的糊涂官,虽还没有搞清楚真相,但是叫苦主闹得心里敲鼓,反复思量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证据。她道:“我没有。”
好一句干巴巴的辩解,仿佛是朔北农家吊在烟囱下风干了数年的腊肉,没有一点水分。
裴珩轻叹一声,看她一眼,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他一句重话没有,半垂的眼睫在如玉般的面孔上留下两道狭长的影,像两条灵活无形的小蛇,噬咬人心。
赵归梦搓了搓手指,觉得遇到了此生最难缠的犯人。她说:“我真的没有觉得你是什么……小人。”
此人缺了的一窍,让此刻的她仍没有发现自己在口是心非。
裴珩道:“可是我心中实在愧疚,没能帮你。”
此人多出的那一窍,在得知慕亭云求亲,而夏时远堵在王府门外守候时,简直变成了一块浑身布满锋芒和尖刺的石头,凭着自己的畸形和坚硬,在五脏六腑里升天闹海,好一顿闹腾。
偏偏这二十年的人生,给他塑了个坚硬的壳,架着他,让他在元贞的茶室之外面无表情地忍受着。
赵归梦道:“你不用愧疚。”
西戎的条件实在诱人,裴珩帮不上忙很正常。
只是……只是什么呢?她想不出自己到底哪点不满意。
裴珩道:“你房外的竹林,比上次见时更茂密了。”
赵归梦:“是啊。”
除了练鞭,她很少去管这片竹林的生长。自从府里来了个爱折腾吃食的仆妇之后,春天的笋子也被搬到了餐桌……
她顿了顿:“你怎么知道?”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道:“你去找过我?”
她眼神微微发亮,自己毫无察觉。
裴珩颔首:“只是没有等到你回来。”
赵归梦抿了抿唇,又听他继续说:“本想等你回来,一起去见二皇子。没想到……”
没想到,她过门不入,转身去了晋王府。他从院内出来时,正好看见她骑马而去的背影。鲜艳的赤红裙角,在风中飘起又落下。
赵归梦终于知道那晚在她之前,出现在元贞茶室的人是谁了。
她道:“所以,你没有等到我,就自己去见了二皇子。为了我……吗?”
她仍是不敢信。
“你去见二皇子,”赵归梦斟酌道:“你不怕……”
赵归梦不用问,都知道她和裴珩手里握着一样的筹码,进了元贞的茶室。可这筹码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要让朝野动荡。哪怕只简单地针对十年前的旧人旧案,都会被有心人解读成对今人今事的预谋。
朝中太子仁德广被,众望所归,裴太傅又是太子的老师,关系自不必提。反观二皇子元贞,母妃生前虽是宠妃,但毕竟斯人已逝。他自己又颇不争气,整日修仙问道,说句不务正业并不过分。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会与二皇子亲近呢?
裴珩道:“怕。”他只怕去得不够及时。
两个人的怕分明不是一回事。一人心知肚明,却不做纠正。另一人显然会错了意。从赵归梦知道裴珩曾经就站在那片竹林里,二人只是擦肩而过时,她心里就生了愧疚。再在得知二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同一间茶室,坐在同一把圈椅上后,这愧疚愈发浓烈。
她道:“我,你。你要是多等我一会就好了。”
她孤身一人,才不怕搅进任何漩涡。可是裴珩,她不愿意裴珩受她的牵连。
第79章 蓝桥春雪他又换了称呼。似乎两人之间……
赵归梦说完那句话之后,轿厢内一片寂静,裴珩似有若无地叹气,就像夫子听见学生的回答,错题千万里,偏他此刻手段全无,不知如何点醒学生而又不伤师生情分。
这时,马车行到泗水楼外。两人听见泗水楼里的酒博士大声道:“折柳先生,您快请进,掌柜的专门给您留了雅座!”
折柳先生。
这四个字落在两个人的耳中,赵归梦面容毫无变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裴珩半垂的眼睫缓缓抬起,他扯了扯嘴角,温和道:“照照,听闻泗水楼新上了一种酒,名唤蓝桥春雪。你想不想尝一尝?”
他又换了称呼。似乎两人之间像蚕丝那般细小的嫌隙被风抹平了。赵归梦心头略略松了松,没往别处想,就应了一声好。
她莫名地觉得今日的裴珩有些幽怨。她不敢深想,幽怨这两个字,不是因为情谊错付,就是因为壮志不酬。横看竖看,这八个字,连裴珩的衣角都沾不上呢。
马车停下的时候,楼里的掌柜和酒博士都忙着给折柳先生带路去了,一群人乌泱泱,咋咋呼呼,仿佛秋日枝头的麻雀。一个细手细脚、细脖子细脑的棍状店小二迎了上来,见到裴珩和赵归梦,为两人的容貌气度惊了惊。但他毕竟才来一个多月,这俩人也不常来,他并不晓得人,只热情地说:“两位贵客,这边请。”
裴珩道:“三楼还有雅间吗?”
这细长脖子道:“有的有的,您二位来得巧,就还剩下一间。”
这泗水楼正中是一个四方的天井,东西两边各有上楼的木梯。眼见东边的木梯上挤满了围着折柳先生的人,细长脖子就领着两人从西边的楼梯上了三楼。两人在雅间坐定之后,折柳先生那群人才上到三楼。
掌柜的声音谄媚悠长,极尽讨好:“折柳先生,您这次来我们楼里,我真是高兴啊。特地给您留了雅间,这雅间从前是平国公常包的,位置最好。”
上次折柳先生去了他对家的楼里,那楼一连数天座无虚席,那桌椅甚至摆到了门外檐下,叫人眼红的啊……
赵归梦闻言,想起她和慕亭云上次来时,这掌柜殷殷地告诉他,自己为了他,留着这个包厢许久。慕亭云那傻子竟然当真,还非常感激。
细长脖子问:“二位贵客要点些什么菜?”
裴珩看向赵归梦,后者摇头,表示随意。裴珩便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两壶蓝桥春雪。
细长脖子赶紧记下,见两人没有多余的吩咐,就出去了。
说来也巧,慕亭云往常的包厢就在二人隔壁。隔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那折柳先生颇受欢迎,身边跟随的人不少。从他们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话,倒没听见折柳先生本人的声音。
那日从元贞的茶室出来之后,裴珩就找人去调查了这位折柳先生。据报,折柳先生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三次进士不中,索性整日眠花宿柳。他家中早年颇有几份家产,人又白净,又能舞文弄墨,早前很受欢迎。只是等他的家产差不多被挥霍一空,人也被酒色掏干了精神之后,就渐渐地没了消息。
重新出现在坊间是在两个月前,正是他们从朔州回来后不久。
此人再次出现时,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出手大方不提,文采更上一层楼,于是一时间声名大噪。
只是无人知晓他这阔绰的源头是哪里流出的,也无从解释他的文风骤然转变的原因。
那群嘤嘤嗡嗡的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道略高亢的恭维声:“折柳先生,您那日评价裴状元和那个什么戟雪门的女侍卫,评价得真是妙哉。我回去之后,左思右想,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更秒的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