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66
  
  少女眼神如此澄澈,因而那其中的嘲讽更加明显。折柳先生不敢直视这双眼,口中却振振有词,道:“那又如何,我是男子,天性风流。”
  “风流?”赵归梦轻轻咬着这两个字,摇了摇手指,说:“不对,你是假风流。”
  在折柳先生和他身后那群人疑惑的目光里,赵归梦缓缓道:“真风骚。”
  轰的一声,折柳先生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耳朵,所以才听见如此巨大的声响。一瞬间之后,他发觉不仅是他身体里的声响,他身后的人群也发出了一声轰响,因此他才觉得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风骚二字,向来是攻击女子的利剑。当自己被这利剑指着时,折柳先生更觉得不堪忍受:“你……你……”
  他又听到笑声。
  闻声看去,原来是裴珩在笑:“甚是。”
  裴珩看着折柳背后那群不敢看他的年轻人,道:“未曾听闻,夜夜眠花宿柳是文人风流。诸位郎君也这么认为么?”
  那些人哪里敢应,管也不管两刻钟前自己多希望能得到更靠近折柳先生的位置,此刻纷纷寻了借口逃离,仿佛背后有猛兽虎口。
  折柳先生只觉得一口如有实质的凉气从心头升起,僵硬地哽在他喉头,让他低头不能,抬头亦不能。眼前一阵发白,而后脑却像是在腾云驾雾。这种感觉令他心生不妙。
  不要晕倒,不要晕倒,他在心底拼命地对自己说。
  然而事与愿违。
  只听砰的一声,折柳先生便如冬日干枯的柳木,直挺挺地倒下了。
  掌柜和酒博士面面相觑。人倒在自己的地界儿,不能不管,偏偏又忌惮这女魔头。
  赵归梦也没想到这人看着好生锋利,没想到却不能容忍别人同他一样锋利。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人弄走。酒博士忙从门外叫了个围观的人,两人一个拽头,一个托腿,把这截腐朽的柳木弄了出去。
  至于往后又有人传,折柳先生是被裴状元和戟雪门女侍卫联手揍晕了,这就是后话了。
  此刻,眼见那一群人含胸驼背地溃败离开,掌柜也想悄么声地跟在他们的后面,离开这里。
  岂料,赵归梦忽然开口道:“等等。”
  如阎王下令,掌柜闻声,心头的鼓面被一支巨槌猛地敲了一下,腿脚一软,只觉得利剑一转,此刻又对准他来了:“门使大人,您有何吩咐?”
  赵归梦指了指细仔:“把人的工钱结了。”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掌柜感觉心头猛地一松,面皮也有力气抻平,露出谄媚讨好的笑:“您放心,我这就去叫人来给他结工钱。”
  他犹嫌不足,便道:“这细仔人勤快,脑子也聪明,来我们楼里才不到两个月,干活利索又漂亮,小人正想给他涨一涨工钱……”
  赵归梦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是吗,那他叫什么名儿?”
  细仔这两个字,一听就是根据这少年的身形取的诨名。
  掌柜支支吾吾,好半晌回答不上来。赵归梦嗤笑一声,戳破他的谎言:“涨工钱?等我们一走,你不让他倒吐钱就不错了。”
  掌柜忙否认,可是涨红的脸皮和躲闪的眼神已经道明了一切。
  在旁围观的少年心中刚升起的希望,立马烟消云散。
  “行了,出去吧。”裴珩道。
  掌柜忙不迭往外退,还不忘用眼神示意那愣头青细仔跟他一起出去。细仔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却听见裴珩道:“你留下。”
  掌柜忙说:“是是是,你走了,难道让贵客自己斟酒吗?”
  细仔便又诺诺地住了脚,倒退回来给两人斟酒。他心里并不怨憎这俩人,只是心不在焉地想着家里梦魇缠身的妹妹。他干瘪的荷包,已经无法支撑明日的药钱了。
  他得趁这两位贵客离开之前,找掌柜结了工钱,尽快离开泗水楼。心里打定了主意,回过神来,才发现酒水已经溢出了竹节酒杯。他慌忙地拿袖子擦,又想到这壶蓝桥春雪的价钱,惶恐道歉。
  两位贵人却似乎没看见他的失误。红裙女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细仔忙道:“小人名叫寒樵。”
  “寒樵?你是冬天生的?”
  寒樵点头,说:“我的确是冬天生的,我还有个妹妹叫兰芽,是春天生的。”
  他不知道红裙女娘为什么要问他的名字,只是尽量多说话,心里存着万分之一的希冀,若是什么时候因着什么话,叫贵人记住了,他能去贵人府里做工,那就太好了。
  可是这女娘似乎是随便问问,问完后便道:“去找掌柜结工钱吧。”
  寒樵心中并未有因为那万分之一的希冀落空而失望。相反,他仍心存感激。这位美丽的女娘显然是提醒他在他们离开之前找掌柜结工钱,以免他们走后掌柜反悔。
  寒樵出去了。
  赵归梦饮了一盏酒,道:“这酒确实不错。”
  裴珩又为她斟了一杯。
  赵归梦发觉他心情转好,忍不住暗道怪哉。她问:“你怎么不喝?”
  裴珩便说:“我见你喜欢。”
  赵归梦道:“我便是再喜欢,也不能一口气喝完这一壶吧。”
  其实是能的,但是青天白日,满饮一壶酒,总觉得有些奇怪。
  裴珩便饮了一杯。这时,赵归梦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问:“你是不是不喜欢饮酒?”
  裴珩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说:“只是喝不惯。”
  赵归梦狐疑道:“喝不惯?我记得那夜在苍云岭山寺……”
  她终于顿悟,说:“你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喝醉是不是?”可是那四个空空如也的酒坛是怎么回事?她又追问:“你是不是把酒倒掉,装醉!”
  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喝那么多!
  裴珩心头升起一点点凉意,不知如何应对,唯恐自己的谎言被戳穿,惹恼了面前的人。他往日不动声色的模样,能隐藏千万个谎言。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觉得他像是中了尸毒,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僵硬。
  他张了张嘴,说:“照照,你听我说……”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比我还能喝!”赵归梦长长地喟叹一声,心满意足道:“白紧张了。”
  他的紧张和她的紧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裴珩的尸毒无药自解。他又能掌控自己的身体了。可是心里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舒服。他不知道面前的少女如何七拐八拐,将他倒酒的行为解读成为了在和她比试酒量中作弊的行为。
  算了算了。
  也罢也罢。
  裴珩无奈轻笑摇头:“我认输。”
  也不知道认得哪门子输。
  一壶酒,大半进了赵归梦的五脏六腑。蓝桥春雪,虽不如朔北的枣儿酿和羊儿羔烈,但颇有一种春水般的温柔。
  裴珩在赵归梦的催促下,竟也饮了三四杯。玉色的面容染上薄红。
  赵归梦瞧得稀奇,又为稳固自己刚刚延误数月得来的“胜利”,道:“我从未见过哪家的郎君酒量比你还浅。”
  裴珩半晌无言。饮酒后的情况果然不妙。他有一种莫名其妙、无法控制的欢愉。这种欢愉令他飘飘然,下楼时甚至想拉着前面红裙少女的手。好在理智尚存,警告他不许得意忘形,小心把猫吓跑。
  只怪那折柳先生运道不佳。若是此时撞上了裴珩,他兴许不会同他计较。
  裴珩乱七八糟地想着。出来时,见到寒樵抱着双臂,在泗水楼煌煌的门前瑟瑟然,道:“你去我府上做事吧。”
  寒樵茫然地“啊”了一声,似乎不敢相信他那万分之一的期盼居然成真了。
  赵归梦道:“别‘啊’了,知道裴府在哪吧?自个儿过去吧。”
  寒樵忙不迭应下,眼里又涌出泪来,瞧着两人登上马车离去,双手捂在胸前,默默道:爹娘,你们放心吧。我遇着好心人了,我一定能挣到钱治好妹妹的魇症。等妹妹的病治好以后,我再也不让她去街头卖花了,她就不会遇着把她吓得发病的坏人了。
  第82章 人走留迹顿了顿,他又强调:“跟裴珩……
  宫女被害一事,影响实在太广泛,导致朝廷不得不下令,禁止民间议论。
  然而,这道禁令实在来得太晚,这消息早就长了翅膀飞远了,不让百姓议论,也议论多回了。
  庆兴帝头疼不已,旧疾复发,夜宿难安。于是诏皇太子监国,并审理此案,着大理寺主案、刑部协理,鸿胪寺掌涉外文书勘核。此案牵涉两国邦交,三法司官员办案时不免束手束脚。丞相蒋柯见状,上疏请缨。庆兴帝欣然应允。
  东宫的布设中规中矩,就像太子元祐其人。
  此刻,太子与蒋柯相对而坐。太子一双漆黑的眼,紧盯着虚空,左手无意识地转着右手大拇哥儿上的玉扳指,良久之后才叹气道:“此事颇为棘手啊。”
  蒋柯轻捋胡须,道:“正因如此,陛下才让您主审。”
  太子道:“丞相说的是。大理寺已经查明,那宫女本是禁苑的,不知怎么离了禁苑,死在数十里之遥的驿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