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122
王泉心道,那是因为这些狱卒都被突如其来的迷药迷晕了。
杳娘继续说,她那友人因自行惭秽,不愿被她视及面容,因此他们在黑暗中交谈,这是狱卒允许过的——人诏这么多年,就住进这么一个人,还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他们交谈过程中,还听见阿三污言秽语。不过两刻钟以后,阿三那边的灯忽然灭了。随后,她听见阿三问对方是谁。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
杳娘道:“然后,然后就没了声息。奴家当时还以为是他又在污言秽语,没有放在心上。哪里知道他竟然被杀了!就在奴家一墙之隔的地方!”
她抬头,露出因惊恐而泛红的眼眶,继续道:“昨晚我本该离开人诏,可是迟迟不见狱卒大人前来。牢里漆黑,全无动静,我很害怕,一直到天亮,才有人来……”
这真是极美的一张脸。
这真是极擅长利用这张美丽的脸的女人。
赵归梦冷眼瞧着她,嘴角的笑愈来愈盛。她伸手扯了扯裴珩的袖子。
裴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赵归梦道:“你快让开,我要看看美人。”
她放浪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惹来各色的眼神。
赵归梦浑不在意,对杳娘轻轻一笑,温柔地说:“好久不见呀,杳娘。”
杳娘低头,回避她的视线:“好久不见,门使大人。”
“没想到你一个弱女子真的能行过两千里路,从朔州赶来瑞京。不过,你来了这么久都不来见我,害我好一阵担心,还以为你路上遇到剪径小贼,被掳上山了呢。”
这番话,不可谓不刻薄。
太子轻咳了一声,背在身后的左手转了转右手上的扳指,似乎很好奇:“这么说,你们之前就认识?”
赵归梦惊讶地说:“是呀,不仅认识,我还认识她被关进人诏的友人呢。”
她回过头,继续对着杳娘笑:“几个月前,你还是徐大人的座上宾。现在,又成折柳先生的友人啦,杳娘,你在香乐坊学到的交友之策不少呀。”
那日见折柳先生,就见他衣襟上绣着芙蓉花。赵归梦对芙蓉花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人诏住进了稀客,她身为门使,虽不关心他住进来的原因,但还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直白地戳破杳娘的身份,后者发髻上的珠钗随着身体的颤抖轻轻摇晃:“这和我今日做人证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赵归梦骤然冷了脸,双眸如寒冰冷箭。
这时,厅堂诸人才对她戟雪门门使的身份有了更确切的认识。虽有一张韶光逼人的脸,但这双眼里的锋芒更盛。
被这双眼摄住魂魄的不仅是他们。
裴珩看着赵归梦的侧脸,指尖轻轻在腰间的剑柄上无节奏地敲击。
“本来你没来瑞京,”赵归梦道:“徐允则一案暂且结了。现在你既然来了,我忽然想起那案子还有一些不明之处。不如你随我回戟雪门一趟,正好与我说道说道?”
她顿了顿,又笑起来,温柔且善解人意地说:“放心,我给你安排在人诏第二间,就在你那友人对面。你俩如此日夜朝夕相对,抵足而眠,岂不美哉?”
这人怕不是疯了?正在审她的案子呢,她倒好,竟然想当堂把人证拘留?堂上有人心中纳罕,对着她怒目直视。
厅堂西边这一侧,只有赵归梦和裴珩二人。尽管他们二人旁边还有空着的座位,但其他人宁愿在对面站着也不肯坐到这边来。
这两人的关系在对面几人的眼里,简直难以形容。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墨汁倒进了浆糊,搅和搅和一团黑。他们可不能掺和进去。嗯,决不能!
太子清了清嗓子,说:“徐允则的案子既然父皇已经同意定谳,现在就不要再提。不过,这位人证既然没有亲眼见到行凶之人,也没听见行凶之人的声音,便不能算作真正的人证。”
杳娘忽然道:“可是,我听见了行凶之人的声音。”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杳娘像是得到了勇气,终于敢直视赵归梦:“虽然阿三大人死之前,行凶之人并没有说话。可是他死了以后,行凶之人却开口了。”
太子拧眉:“是吗?”
杳娘斩钉截铁:“是。我听见行凶之人说,西戎人都该如此下场!那是女子的声音,那就是你赵门使。”
她顿了顿,说:“赵门使,你不愿我开口,所以从我进来时,就对我百般羞辱。我曾经沦落风尘不假,我不遮瞒。可是赵门使,为着你的事,听闻平国公跪在宫里请求得见天颜。而在这审讯厅堂,亦有男子为你周旋。说起来,你与我又有何区……”
“铿”的一声脆响,杳娘的声音戛然止住。只见杳娘痛得浑身发抖,她捂住嘴唇,鲜血从指缝流出。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到,这才发现裴珩手中的云栖剑弹出三寸。刚刚他就是用这剑柄毫不留情地打在杳娘面颊。
杳娘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又是一声脆响,剑身滑落回鞘。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裴珩先看了一眼赵归梦,道:“你说还是我说?”
赵归梦想也不想,就抓住主动权:“我说。”
等等,她要说什么呢?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顿了顿,自然地改口:“你说吧。”
裴珩轻笑一声:“好。”他眼中有赵归梦看不清、假使看清也不能看透的深意。
他转过脸,对着所有人,清晰地说:“我昨夜就宿在赵门使房外,我怎么不知她夜半出门逞凶?”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裴珩又道:“别误会,身为赵门使的私奴,我自当护她周全。”
别误会?这三个字在这里有什么作用?画蛇添足的意思吗?赵归梦想捂住他的嘴,冲着他大喊,裴珩,你疯啦?你以后不想娶妻了吗?
第86章 聊戏卿耳赵归梦忽然心头一软,眼神落……
离七月半还有些时日,已经有人撞邪了。
看来流年格外凶猛,今年得多烧些纸钱、多拜些祖宗才行,一些人默默地想。
另一些人则假装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看看这到底是太子去亲持的刑审,还是某处他们无意中涉足的戏台。否则如何解释今日这一出又一出令人目不暇接的戏码?
太子看着裴珩的眼神从震惊到关怀,最后转为平静:“果真如此?”
裴珩道:“果真如此。”
太子顿了顿,犹又挣扎,疑问的目光投向赵归梦:“果真如此?”
赵归梦看了一眼裴珩,又瞅了一眼元祐。这难道是读书人所谓的棋策,所谓的迂回,所谓的曲线救国?
她不懂。但她配合。
赵归梦点了点头,似是而非地说:“他说是就是吧。”
她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毫不恋战地从沙场撤到后方,准备看裴珩如何兵不血刃地赢一场。
不愧是裴珩,当真比慕亭云好用多了。赵归梦啜了一口茶,如此知恩图报,甘愿为她所驱。
杳娘满眼泪水,抬起袖子擦拭嘴边的鲜血。手拿开时,露出已然高高肿起的面颊。她还是美的,尤其那双含怨带恨的眼,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冤屈。
青记婢女从怀里掏出一方粗布帕子,上前两步为她擦拭唇角血迹。只是她的动作似乎有些重,杳娘痛得一个激灵。
阿史那冷眼瞧着这一切,嗤笑出声:“我原以为大庆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不曾想你二人既未成亲,也无婚约,如此情愫暗通、无媒私交,这就是大庆文人之德行吗,裴大人?”
他一番慷慨陈词,令在场文官红面低首。
裴珩只轻扫他一眼,道:“听闻西戎大王子不久前刚刚继承大统。不知二王子管新任王后如何称呼,是叫可敦,还是也古呢?”
可敦和也古,俱是西戎语。前者意为母后,后者意为长嫂。西戎新任王后,也是西戎先王之妻。
西戎有父兄死后,子弟以其母及嫂为妻的习俗。这一习俗在大庆看来,无法接受。虽然众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但不曾有人当着西戎使臣的面提出来。
既然裴珩提了……
众人陡然来了精神,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便都纷纷投向了阿史那。
阿史那不堪受此辱,扬声道:“我还有人证!”
说罢,他又朝外一抬手。
赵归梦懒慢地换了一只手撑下巴,懒慢地撩起眼皮看向外面。如她所想,裴珩所向披靡,阿史那狗急跳墙。二者互相攻击的手段,是无形的刀剑,名为礼法。
她不理解这些所谓的道德和礼仪,为什么从一开始规训人不好的行为的标尺,到现在成了一幅幅沉重的枷锁,卡在人的脖子上越来越沉、越来越紧。
她是全然不在意所谓的名声。倒是裴珩,今日不知为何,癫狂至此。掐指一算,七日醉还未到毒发之时。总不能,单纯是为了她,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吧?
裴太傅曾经为百官御史,以最严苛的标准要求所有人。曾经有一官员在炎热夏日举行的庆典结束时,迫不及待地从袖中掏出折扇摇了摇。这一小小动作被他看在眼里,被认定为失仪。最终,这个贪凉的小官被罚俸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