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81
  
  “或许?”阿史那咬着这两个字,显然不满意。他神色冷静地环顾四周,道:“三日内,我要见到真正的凶手,割下他的人头祭奠阿三。否则,我两国之间的约定就此作罢。”
  王泉道:“只怕时间太仓促……”
  他话未说完,就被阿史那打断。后者说:“太子殿下,您也知道阿三尚未定罪,那宫女未必是死于他手。事情还未查明,阿三已被灭口。我很难不相信这是你们设局陷害,逼我妥协。”
  元祐道:“我朝绝无此意。”
  话说到这里,阿史那终于亮出自己的目的:“太子殿下,我此番来瑞京,已经证明了我西戎欲与大庆重修于好的决心,又愿意结两国秦晋之好,奉还大庆两千一百八十一名百姓,不可谓不诚心。可是我等却一连受此折辱。如今,我西戎使臣名声已毁、大将惨死。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求两案并查,查案之人由我指定,您看如何?”
  大庆理亏,阿史那态度诚恳,元祐无法不答应。
  此刻的王泉只觉得自己那根顶着脑袋的脖子,变成了一根脆弱的芦苇,马上风一吹,芦苇就要断了,他的脖子也要在土里打滚了。偏偏他是大理寺卿,这案子不指定他还能指定给谁呢?
  王泉如丧考妣,却听得阿史那冷漠的声音:“这两千一百八十一人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到故乡,就全看你了,裴珩。”
  至此,阿史那的匕首才算真正从图卷中露出。
  杳娘也抬头,她眼尾泪痕已干,眼中的恨意却不再遮掩。
  众人这才知晓,阿史那怎会带着两个连证词都未曾统一的证人来此。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赵归梦,而是与之牵扯不清的裴珩。
  元祐道:“三日毕竟……”
  他神色略有些迟疑,目光扫到裴珩,后者神情镇静自若,对他微微颔首,似乎早有预料。
  元祐便道:“如此,两案并查,由裴珩暂代主审之位。”
  阿史那道:“若三日后没有查清案情,大庆预备如何?”
  他的眼神仿佛两道锐利的闪电。无论如何作大庆文人打扮,终究隐藏不住腾博万里的饿鹰之相。
  裴珩:“若没有查清,后果由二王子你说了算。”
  他如此镇定,倒让阿史那迟疑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他道:“那就一言为定。”
  说完,阿史那几人便离开了。
  太子叹息一声,道:“我知云栖你自幼聪颖无双。只是此事到底干系重大。”
  他伸出右手搭在裴珩的肩头,似是安抚又似是回忆:“我与你大哥一道长大,也算你半个兄长。若有困难,不必勉强,我必然替你周全。”
  王泉等人闻得此言,也立即表态:“我等定全力襄助。”
  不曾想,裴暄被诬告一事如此暧昧不清,太子的态度却如此坚定,连“半个兄长”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们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
  这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元祐和裴珩层层围住。裴珩眼尾扫到厅堂里最亮眼的那抹红百无聊赖地皱眉,他唇角不自觉勾起,心下一个辗转,道:“今日为诈出这两人的伪供,我不得已之下,只能以赵门使的名声为饵,请门使大人勿怪。”
  他越过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什么张大人李大人,对赵归梦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抱拳礼。
  赵归梦懒洋洋地用鞭梢将他双手往上一抬,似笑非笑地说:“我还有什么名声。”
  鞭梢尚有她掌心的余温。裴珩反手握住鞭梢,垂下眼睫扫了一眼照夜清,又掀起眼皮,看进对面少女的双瞳,道:“今日的话真真假假,但有两句是真的。”
  赵归梦不知道这人薄唇上下轻碰又要说出什么鬼话,于是她干脆不接这一茬。她想收回鞭子,于是拽了拽。
  岂料,裴珩握鞭的动作看似轻巧,却没让她拽动鞭子。而他自己反倒随着她的动作又上前半步,彼此之间的眼神距离更近。
  赵归梦不言,自有人捧哏:“不知裴郎中所说的真话是哪两句?”
  裴珩道:“赵门使浑金璞玉,这是第一句。”
  捧哏的那个正是不久前才被这四个字讥讽过的李大人。他没有想到自己半讨好的一句话,又让自己难堪。
  正所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李大人兀自神伤,他一旁的张大人又捧哏:“那第二句呢?”
  裴珩道:“赵门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愿意为她驱使。”
  “啪”的一声响,裴太傅将手中的茶碗掼在方桌上,滚烫的茶水四溅。他猛地站起来,匆匆跟太子告退,拂袖而去。
  太子留他不住,轻咳了一声,也不愿管这烂摊子,嘱咐几人尽心刑审此案,便也走了。
  王泉于是让衙役把这两个作伪证的犯人再度关押回戟雪门。杳娘已然觉得大仇得报,支撑她的精气神儿陡然消失。她面颊高高肿起,唇角还有血迹,但眼神却满是得意地望着裴珩,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任由自己被两名衙役攮着走。
  白柳却是不甘的。以裴珩的出身和文采,他想娶哪家高门的贵女都不成问题。他今日在此惺惺作态,无非哄骗赵归梦,好叫她愿意入他后宅而已。他自以为看得透彻,便不得不发出提醒:“赵门使,容我多嘴,裴珩不过是……”
  他话没有说完,只听熟悉的一声“铿”,云栖剑的剑柄再度弹出,以熟悉的角度和熟悉的力度,毫不留情地扇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顿时为其增添红红绿绿的光彩。
  白柳体会到了牙齿脱落的痛苦。他的痛苦更甚,因为他一张口就吐出两颗残根的牙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裴珩,含糊不清地说:“你敢打我?”
  王泉见他如此看不清状况,摇了摇头,对衙役一抬手,示意赶紧把人拉出去。他看得分明,这位端方如玉的裴郎中今日全然是……他脑中疯狂转了半天,挤出四个字——色令智昏。
  虽然不是很贴切,但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王泉心道,打你就打你了,不见他不久前为维护那女侍卫的名声,连女子都打了。何况你几次三番偷瞄的眼神,连他都看见了,何况是裴珩?
  王泉几人也匆匆走了。
  厅堂之上就剩下这二人。
  云栖剑安静地回到剑鞘,裴珩一手还握着鞭梢不松。
  赵归梦抬眼望了望他,不明所以,加之她对裴珩今日整个的行为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斟酌了半晌,自认为委婉地问:“你今日受什么刺激了吗?”
  她又轻轻拽了拽照夜清。眼下,她看对面这人如同患者,生怕一不留神刺激到对方,因此不敢用力抽回鞭子。
  裴珩手腕轻轻转动,照夜清被他一圈一圈地缠到掌上。赵归梦顺着他的力道,人被轻柔地带过来。
  那双圆圆的眼睛鲜少盛进关切。就像他当初突发高热,卧床不起时,圆圆儿蹲在他枕边露出的眼神一样。
  猫儿都是警惕的,一丁点儿风吹就足以让它们竖起耳朵,一丁点儿草东就足以让它们电卷星飞。
  只有当它们自己认定不受威胁时,它们才会放松地观察四周,甚至释放出对旁人来说弥足珍贵的关怀。
  当照夜清收在掌心时,裴珩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他百般衡量,千般计较,终于重新握住因失控而乱窜的野马的缰绳。虽然还不足以完全控制,但这熟悉的感觉令他得见曙光。
  他道:“抱歉,是我牵连了你。”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赵归梦甚至觉得自己一抬头,就要撞上他的下颌。她往后退了半步,不料裴珩又往前半步,看进她的双眼:“照照躲什么,生我气了?”
  赵归梦本能地否认:“我没躲。”继而又道:“我没生气。”
  为了这嘴硬的两句话,她硬生生撑住了,一步不动。
  裴珩将她手心摊开,把鞭子放在她的手心。温热的触感让赵归梦心头一动,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迅速从她脑中溜走,根本来不及抓住。
  她若无其事地说:“我为什么会生气?你又没说我是私奴。”
  说到这里,她仍是有些难以理解:“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自己,你的名声你都不要了吗?”
  裴珩看着她,正色道:“你我本是一体。你不在乎的,我也不必在乎。‘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注1】’,随他们去吧。”
  赵归梦忍俊不禁,实在无法将牛与马和裴珩联系起来。裴珩做了个出去的手势,她便一道往外走。走着走着,脑子忽然转了个弯儿。
  你我本是一体。
  不是,谁跟他一体?他们什么时候就一体了?
  第88章 女之耽兮我原以为他裴珩对你赵门使情……
  “两个月前,你离开将军府,结识了白柳,不惜用自己的积蓄为他造势。绕了这么大一圈,只是为了让我的名声更难听?”
  赵归梦斜倚着百刑龛,表情迷茫又不解。
  她迷茫的表情自然是假的,但她身旁这百刑龛却是真的可怖。这百刑龛高有二丈余,分上龛、中龛和下龛。从上到下陈设刑具不一,上有拶指脑箍,中有夹棍烙铁,下有虎凳钉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