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37
  
  这些刑具不知被多少人的血浸润过,寒气森森。火影幢幢下,杳娘被绑在十字格上。她的脸青紫一片,眉眼依旧美丽。她低垂着头,像是根本听不见赵归梦的话。
  赵归梦换了条腿支撑,人依旧懒洋洋的:“还是说,你觉得我和裴珩关系匪浅,因此可以通过我让他名声也变臭?”
  杳娘依旧不语。
  赵归梦从百刑龛上抽出一根刑木,轻慢地挑起杳娘的下巴,道:“按理说,我对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总多几分耐性。可你不同。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有多爱装。香乐坊的老鸨,其实是你自己吧?”
  杳娘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并不意外赵归梦猜到她这一层身份。
  赵归梦道:“你来了京师,不去找你那小外甥,反倒去了将军府。你本以为游将军和裴府有仇,能利用他为你报仇。可惜,游将军没你想的那么蠢,反倒派人盯着你一举一动。于是你只好另辟蹊径,可惜白柳的本事到底有限。正好西戎使臣来了,你觉得你的机会来了……”
  杳娘终于轻笑出声,她的声音因疼痛而含糊不清:“赵门使,你猜得了这么多,但那又怎么样?只要你们三天内破不了这案子,皇上肯定拿裴珩谢罪。”
  赵归梦也笑:“你是不是觉得你和昭勇侯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游将军会对你另眼相看?”
  她轻飘飘的声音,如惊雷贯彻杳娘的身体。
  杳娘猛地抬头:“你怎么……”
  “我怎么知晓?”赵归梦用刑木挽了个棍花,笑眯眯看着她,“哎呀呀,你无往不利的美貌不起作用,是不是很难过?”
  她忽的神色一凛,收起面上甜蜜的笑意,不加掩饰地鄙夷:“你什么东西,靠着一张皮,也配与昭勇侯相像?”
  杳娘从她这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齿与激愤。她心中掠过一丝诧异。
  只不过一瞬间,赵归梦情绪中的这一丝异样就消失不见,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赵归梦又恢复了刚刚那漫不经心的表情,说:“你处处与裴珩为敌,不过是以为容令是他大哥裴暄的孩子。”
  “他连这都与你说了?”杳娘先是一怔,继而自嘲一笑,“你既然知道,那你就该明白,今日即便你对我用遍了这百刑龛上的刑具,我也不会告诉你一丝一毫的线索。三日之内,他定然找不出真正的凶徒。”
  赵归梦却问:“你为什么会觉得裴暄是你阿姊的……情郎呢?”
  杳娘顿了顿,又讥讽道:“我原以为他裴珩对你赵门使情根深种,会把那等重要的东西给你。原来你竟不知道,看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对裴珩的轻鄙给了杳娘力气,她继续说:“你应当见过裴珩腰间时常佩戴的仙鹤云纹玉坠。他兄弟二人各有一枚,那不是一般的玉坠,是要送给他们未来妻子的。我见裴珩对你如此上心,也不曾将这玉坠赠与你。可见他兄弟二人口中所谓的钟情,全是假话。裴家上下,全是伪君子!”
  那你可就错了。我俩刚认识那会,他就想给我,只是我没要而已。赵归梦幽幽地想,原来这玉坠还有这么个意思。那他当时怎么敢给她?是不是料定了她不敢接?这读书人,心眼就是多。
  杳娘说到这里,情绪不免激动起来,牵扯到面颊的伤处,不免有几分狰狞。她狠狠盯着赵归梦,似是劝告:“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赵门使,你平日洒脱惯了,自以为裴珩所言所行对你没有影响。可是我告诉你,他们兄弟俩就像墙角的蜘蛛,一刻也不停地织网。等你反应过来再想脱身,那就难了。”
  赵归梦自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杳娘分明把她当成她死去的阿姊了。想来,杳娘当初也是这么劝她阿姊的,只是她阿姊也不曾放在心上。
  赵归梦道:“可惜啊,你报错仇了。”
  杳娘狰狞的表情一僵:“你说什么?”
  赵归梦同情地看着她:“我说,你报错仇了,容令那傻子不是裴暄的种。”
  她抛下一记惊雷,也不管被雷批到的人能不能承受,幽微一笑,得意而去。
  “你回来!你回来——”身后传来杳娘尖利的声音,以及她想要挣脱枷锁,碰撞发出的牙酸声,而赵归梦充耳不闻。
  她回到西院,竹林一角的石桌旁,容令正挥舞着一把一尺见长的桃木剑。
  这剑原是十年前,晋王带着六七岁的慕亭云从瑞京东面的冲虚观请来辟邪的。这桃木剑是特制的,原本的桃木剑都有二尺长。因慕亭云当时身量小,冲虚观道长特意制了柄一尺见长的桃木剑。好好的桃木剑挂在慕亭云床头十年了。
  几天前,容令突然对慕亭云手里的宝石剑感兴趣,镇日里眼巴巴地盯着,趁他不注意时还要上手摸一摸。最危险的就是前日,慕亭云沐浴前随手将宝剑解下放在房内的红木几上。
  容令在院子里玩着玩着,不知什么时候踅进屋里,眼睛就瞅见了宝石剑。
  容令在王府已经好几个月,人虽然傻,但胜在乖巧,倒也不用人操心盯着。所以二绿姐妹也没有时时看管他。
  慕亭云出来的时候,这傻子已经把宝剑抽出剑鞘,用锋利的剑刃对着自己的脖子来回划拉——那薄薄的剑刃离他的肌肤只有半分!
  吓得慕亭云飞奔过来,劈手夺了剑,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在容令后背:“你是不是傻!”
  容令被他吓一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傻子一哭,就是地动山摇的动静。晋王妃被吵得头痛,指着慕亭云骂造孽:“你请回来的神,再吵着我,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能让端庄得体的晋王妃骂“滚”,慕亭云也蔫了。他蔫头巴脑地四下一张望,就瞅见了床头挂了十年的桃木剑。他赶紧把桃木剑取下来,往容令手里一塞,道:“行了行了,给你宝剑,快别哭了。”
  容令得了宝剑,立马就止住了哭声,在院子里有模有样地挥舞起来。自从他得了这柄桃木剑,就时时刻刻也离不得了,连睡觉时也要抱着。
  赵归梦的眼神幽幽地在容令脸上掠过,不阴不阳地说:“他倒是活得开心。”
  慕亭云一见她那眼神,就明白她在想什么,立马说:“师姐,没影儿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往外提啊。”
  昨日,他在庆兴帝寝殿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虽然也没帮上什么忙,但赵归梦见他神情倦怠,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精气神儿,也不跟他别歪,只问:“你不在家好好休息,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慕亭云心虚道:“都是我值夜出了差错,让师姐你受委屈,又给裴二惹了这样的麻烦。”
  肯认错、会认错,这绝对是慕小国公爷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赵归梦道:“跟你没有关系,你只不过是受了牵连。”
  歘地一声,容令一剑斜刺过来。他站不稳,剑也颤颤巍巍,小脸绷得紧紧的。
  “你倒是为他出气来了。”赵归梦没好气地说,两根手指夹着桃木剑一个用力,容令摇摇晃晃地转了半圈。
  他懵然地转头看看,不明白自己的剑尖怎么调转了方向。
  慕亭云说:“走远点,你去一边玩去。”
  他烦都烦死了。往日的他是多么快乐,脑袋一沾枕头,就能陷入黑甜的梦乡。这半年以来,他竟慢慢地染上了失眠症。每每夜间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是有一群人在蹦跶。
  忽而一个人在他脑子里念经般地念着“裴珩裴珩裴珩”。他知道这是源于他的危机感。不管他如何闷头假装无知无觉,他也实在做不到自欺欺人了。他的师姐,的的确确要被抢走了。
  晚上叹口气,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转而又想到容令笑起来时,两颊上的笑纹。那张嫩白的小脸若是再长开一些,眼睛再变小一些,下颌再变宽一些,简直就和……一模一样了。
  好烦!小爷他半个月没能沾床就睡着了!
  “师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慕亭云心里惴惴不安,他总觉得容令的小头迟早要挪窝。
  赵归梦瞥他一眼,说:“简单。”
  “怎么说?”慕亭云眼睛一亮。
  赵归梦伸手往脖子上一划拉,道:“一了百了。”
  慕亭云哇哇大叫:“不行不行!”
  要是这样的话,那天晚上他何必拦住那傻子,让他自我了结不是更好。
  赵归梦狡黠一笑,正色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以后让他少出门。”
  不是他操心的事儿?那么,谁来操心呢,裴珩吗?慕亭云悒怏不乐,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仆妇提着一个朱漆圆食盒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食盒的底部鎏金写着“泗水楼”几个字。
  慕亭云道:“师姐,我早上让人去订餐,才听说泗水楼一夜间几个大小掌柜全换了。不过厨子还是原来的厨子,这是我让人订的煿金煮玉,一菜二味,金玉交映,取得是初萌的笋,这个季节也只有泗水楼还能有这样的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