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65
裴珩道:“三日之期已到,最迟不过明日。”
两人又不小心对视上了。赵归梦心想,这次总不能还让她挪开视线吧,她偏不。
兴许裴珩也是这么想的,他竟也不肯挪开视线。偏他还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躲着不敢看我?”
谁不敢看他?赵归梦挑起眉梢,狠命地瞪回去。从她进戟雪门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抓了多少个穷凶极恶的人了,她谁不敢看?
“你笑什么?”赵归梦发觉裴珩眼神中的笑意,莫名其妙地恼了。这人好生恶劣。
不,以前没有这么恶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也许不是变了,而是本性暴露了。
裴珩道:“没什么。”
他幽幽一叹,往后仰靠着椅背,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两只椅腿翘起,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赵归梦看他如此悠游,忽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伸脚往他的椅腿一踹。
裴珩的椅子本就没有“四足鼎立”,这一踹之下,椅子一歪,椅子上的人也跟着一晃。
赵归梦还没来得及乐,一只手就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她一时不察,竟然被拽着离了原位。人随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往前一扑,脸即将着地。
她反应很快,后脚蹬地,眼看身子就能强行稳住。
偏偏她控制得了自己,却控制不了裴珩。裴珩不知怎么回事,她只踢了这么一脚,他就像毫无防备一样,踉跄之下又抓住她的手腕不放,像水鬼一样,不甘心独自赴死。
于是两个人就一同摔倒在地。
好在地毡够厚,好在裴珩垫在下面,赵归梦没有觉得一点疼。
虽然身体不疼,但奈何心里气恼。赵归梦直起身子,看着身下的人,道:“你拉我做什么?死也要个垫背的?”
她倒打一耙,且不顾此刻垫背的分明是裴珩。
裴珩眼睫一颤,灯光下眼波流转:“别生气,我看你……我以为你想玩。”
玩什么?跌千金还是扳高跤?
赵归梦轻哼一声,又想到自己先手作怪,不好再说什么,正要起身,忽然听见门口咔嚓一声。
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寒樵又惊又惧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脚边是摔碎的碗碟。
此时,赵归梦才发觉她和裴珩此刻的姿势甚不合适。裴珩仰躺在地,而她跨坐在裴珩腰腹之上,一只手腕还被他抓着,另一只手指着他鼻尖。
她收回两只手,假装无所谓地拍了拍手心不存在的灰,施施然站了起来:“没事,摔碎两只碗而已,你们郎君总不至于买不起。”
“哦。”寒樵傻愣愣地转身,重新回去灶房取碗。好在摔碎的是两只空碗,不然他可能还要重新炒菜呢。
他临走前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站起来的郎君,只见郎君若无其事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戟雪门当真可怕,寒樵默默地想,连郎君这样的人物,都不得不低头陪笑。
他又想到赵归梦那张美到可以唬人的脸,想到了市坊间的流言和那一出流传甚广的《柏舟记》。
寒樵不由自主地哼着:“救人一命胜浮名,何况郎君貌无双。今日我助他脱困,他日或可共鸳鸯。”
郎君啊郎君,谁让人家救了你一命呢。
寒樵唱着唱着,想到了最后小生的那一段:“忽见前方有光亮,女大人容貌世无双。眉如远山目如星,风姿绰约胜海棠。求她救我脱苦海,哪怕以身许红妆。若能得她垂青眼,此生常伴她身旁。”
郎君貌无双,女大人也貌无双,兴许郎君真的就是这戏词儿里唱的这样想的呢?哎呀,这真是他这个细脚陀螺想得明白的。
“若能得她垂青眼,此生常伴她身旁——”寒樵唱得得意忘形,进门前才堪堪停下,自以为没被旁人听见,手脚伶俐地摆放碗筷,不曾抬头看一看那一对儿容貌世无双的人脸上怪异的表情。
第91章 热堂审问留人长住人间的,从不是礼法……
今天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亦是七日醉的第七日。
晨起,赵归梦就觉得心中不安。昨日在裴珩府中,他道小唐大夫出城去接良医。暂且不提他出城多远去接,今日能否按时赶回?
她心中对绒芒花的药效保持怀疑。若是不能顺利解毒,又该如何?
她远远地看着热堂里火光一片,幢幢火光里那人的背影挺直如松。
所谓热堂,其实就是戟雪门的刑审室。因要持续不断地加热烙铁等刑具,里面的炭火昼夜不息。人还没进去,就感觉到一阵热浪袭来。
这是突破犯人心理防线的第一步。
但这同时也是对刑审官的考验,因为里面实在是太热了。冬日倒还好,而一到夏日,无论是谁进去都得湿透了才能出来。
因此,若不当值,谁也不愿意进去。赵归梦此刻就在门外等着,她的头顶是茂密的槐树。
戟雪门整个门都阴森怪异,种什么树不好,种棵槐树,似乎生怕招不来鬼。
今天裴珩来提审杳娘。自从赵归梦告诉杳娘她报错仇之后,她刻意对杳娘避而不见。哪怕中间有好几次杳娘让衙役传话,说她愿意说出那晚全部的实情,可是赵归梦依然不为所动,不问不理。
杳娘知道,赵归梦是故意的,叫她这一颗心在火里煎熬——以至于身在热堂,她完全感受不到热。赵归梦故意让她纠结、游移、害怕,故意让她在今天见到裴珩时,恨不得立即拿所有的信息与他交换。
她都知道,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把脑袋伸进绳索圈。
“裴珩,她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杳娘依然被绑在十字格上。才三天,人已经大变样了,那双水一样的眸子叫热堂里的火生生烘干了,布满血丝。痛苦攫住了她,芙蓉花将枯将谢。
裴珩闻言,不紧不慢地抬眼看她:“你已经有答案了,为何还要问我?”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神情淡然。哪怕在如蒸笼般的热堂,也不见那张玉脸上有一丝汗。这哪里像被三日之期这把剑架住脖子的人?
杳娘恨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二人连手演的戏!”
裴珩:“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他依旧风轻云淡,丝毫不急。
可是杳娘很急:“什么叫我报错仇了?容令……”
裴珩抬手制止了她,然后偏了偏头,示意其他人都出去。他双手撑着扶手站起来,玩味地看着她:“你不是很确定容令是我大哥的孩子么?”
他抬起右手,那只仙鹤祥云玉坠从他袖口抽出,挂在他手腕上,摇摇晃晃,刺痛杳娘的眼睛。
“如果不是裴暄的孩子,我阿姊怎么会有这只玉坠?”
裴珩道:“你曾经说过,你阿姊是瑞京人。但我很确定,我大哥的心上人绝不是瑞京人,更不是你阿姊。”
“你凭什么知道?”
人都死了,连她都是在收拾阿姊遗物的时候,才小心猜测求证的。
裴珩如何知道?
自然还是因为那十色信笺。十色信笺,风靡瑞京。杳娘阿姊既通诗书笔墨,不可能没听说过十色信笺。而她沦落风尘,必然也是因为家族在瑞京犯了事,那么瑞京二字必然就是她心中之痛。
他大哥虽习武多年,心思却细腻。绝不会用十色信笺给她寄信,甚至他会小心避免使用一切可能会让她想起瑞京的东西。
更何况,他大哥怎么会让心上人婚前有孕,这必不可能。即便两人私下成婚,从有孕到产子,足有十个月。他不相信大哥一方面不辞辛劳地用熏香熏十色信笺,一方面却让妻儿置身风月场所而不顾。
裴暄,看似离经叛道,可除了选择习武而不习文之外,遵守了一切的礼法规则。
而他,看似恪守正统,心中却藏着最离经叛道的念头——非礼之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他却总想毁去。什么礼法能拦得住人想死的心?
裴珩往外看了一眼。
热堂门外的大槐树郁郁葱葱,底下一个红裙少女靠着树干歪歪站着。似乎是有些无聊,她拿鞭子抽树上的知了。鞭子一抖一卷,知了就被她逮住。她玩了玩,手往上一送,知了飞走了。等它安心趴在树枝上开始吱哇,一根黑色鞭子又来了。
留人长住人间的,从不是礼法。
裴珩回过头来,眼神幽冷:“可惜你一心想着报仇,不曾多看看你阿姊的孩子,不然你早该发现了。”
杳娘自负聪慧,闻言一怔。她何止是不愿看阿姊的孩子,她甚至是恨他的。每每想到这个孩子,杳娘就忍不住想到阿姊生前最后那段时光。她恨极了。
那一年,她十岁,阿姊十六岁,都是家里犯了事,被投入香乐坊。
她俩并不是亲姊妹。只是阿姊见她年幼,两人的长相有些相似,便对她处处照拂,因此姊妹相称。
十六岁的容月阿姊,花一样的年纪,到了香乐坊的第二日就面临被迫接客的困境。
幸好,阿姊的第一位客人是为贵公子。贵公子付了好些银钱,阿姊便不需要接待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