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74
当时觉得是幸好,后来只觉得不如不遇。
很快,阿姊就有孕在身。风月场所的女子有孕,可不是喜事。
杳娘只记得那段时间,老鸨几次三番过来警告阿姊,那贵公子不是什么好人,否则怎么见你有孕还不给你赎身?这孩子留不得,趁早打了。
可是阿姊不听,只说公子允诺,定会给她赎身。
杳娘还清楚地记得,在阿姊孕期的最后几天,她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整日卧床不起,手里摩挲着这块仙鹤云纹玉坠,嘴里念叨着公子把送给未来妻子的玉坠给了她,定然会为她来赎身的。
早前,杳娘根本就没见过这玉坠。也不知那狗男人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等啊等,等到那日庆州城破。朔州民心大乱,街上处处是慌张逃窜的百姓。就在这一日,阿姊生产了,产下一个病弱的男婴,而阿姊却撒手人寰。
她至死没有等到那人来为她赎身。
老鸨看见那孩子,就吓一大跳,喊道:“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什么怪病?”
杳娘这才注意到那刚出生的孩子背后,血纹密布,好生可怖。她说:“才不是娘胎里带的,肯定是那臭男人有病!”
老鸨要把孩子丢掉:“这兵荒马乱的,谁能多养一张嘴啊!”
可她最后没能扔成。因为老鸨扔孩子的时候,正巧碰见位夫人。那夫人说她身有隐疾,无法生养,正想包养个孩子。
杳娘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夫人不是旁人,正是徐允则的夫人。
徐允则原是庆州通判,侥幸逃过一劫,不仅没被追责,反倒升任了朔州知州。他有一日来了香乐坊,酒后胡言,说自己曾经抱养个孩子,没曾想那孩子不仅天生怪病,满背红纹,竟然还是个傻子。
杳娘恨恨地想,果然是狗男人的种。
那糊涂知州又哭骂,说他根本不想给别人养儿子,可是不养不行,不养他就会死……
又过了好几年,她看见新来的朔州通判。据说那是大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她在路边见着了,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温其如玉、雅人深致。她眼神往下一扫,看见这位通判大人腰间悬着好眼熟的一块玉坠……
“那孩子,如今在何处?”杳娘咬牙道。
裴珩道:“但凡我今日带他过来见你,他就活不过明日。”
杳娘沉默了。
裴珩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徐徐展开:“枣花香里天水寒,雪留苍云久不残。春光尽染斜照里,相逢犹待雨声还。山色远,水云宽,一曲新词酒正酣。与君携手北城垣,且对佳期共雨天。”
眼见杳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裴珩不紧不慢地问:“我们交换答案。你告诉我你怎么认识的蒋相,我就告诉你容令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
杳娘嗤笑一声,说:“你这么聪明,既然已经知道我与蒋柯有旧,又何必在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不如提个更有价值的条件,不好么?”
裴珩也轻笑,仙人冷了脸,热堂也没那么热了。他道:“你身上实在没有更有价值的线索了。”
杳娘冷了脸。
裴珩继续道:“这个问题,姑且能让某些人感兴趣。”
他半垂下眼睫,敛去眼中微不可察的一丝笑意。
杳娘自嘲道:“也是,我在你们眼里,应该就是一张白纸了。”
瑞京的水比她想得更深。当初在朔州,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这才想着来瑞京替她阿姊报仇。没想到从那晚撞上游野的马车开始,她就事事不顺。
游野,她原以为他会像徐允则一样好骗呢,是她轻敌了。
杳娘道:“你让我看那野种的脸,那你有没有仔细看过我的脸呢?”
裴珩眉头轻轻一皱。
杳娘道:“哦,我忘了,你或许只顾着盯着赵门使的脸了。”她说完吃吃一笑,然后一字一顿道:“我和他结识的原因,就是我这张脸!”
十六岁,或许是个坎。
阿姊十六岁那年,遇见了不知名的野男人。
她十六岁那年,遇见了蒋柯。
那一年,她也被逼着接客。前几年,她用尽了各种手段,从面上生疮到生病咯血。眼见是躲无可躲了。偏巧,她遇见了蒋柯。蒋柯是回来为昭勇侯扫墓的。
当年昭勇侯尸骨无存,只在朔州留了衣冠冢。
蒋柯一见她,就愣在当场。他为她扫平身后的麻烦,甚至让她接手了香乐坊。这些天大的事情在他眼里,似乎就是挥挥袖子那么简单。
两人一见如故。杳娘倾心不已。
蒋柯问:“你芳龄几许了?”
杳娘低声说“十六”。
蒋柯沉默了片刻,说可惜了。从头至尾,他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
可惜了?哪里可惜了?十六,是女子顶好的年纪,哪里可惜了?
蒋柯来了又走,临走前说:“我心中挂念我的妻子,你和我妻实在相像。引你误会,实在抱歉。”
他未言尽,杳娘只能怅惘。直到去岁岁底,蒋柯来信。信中言明徐允则犯了大错,恐命不久矣。希望她在徐允则出事后,将随信附上的一张信笺放在徐允则的密室里。
杳娘不知徐允则有密室,更不知远在瑞京的蒋柯如何知道徐允则有密室。但她实在聪慧,很快就摸清了,又很快撺掇本就嗜赌欠债的吴世安偷换了月盘出来。
她做的这一切都静悄悄的,无人知晓。吴世安如此信任她,甚至还把玉盘交给她保管。
没想到,她什么都不曾说,对面这个青年就什么都知道了。
杳娘心中自嘲,她算什么聪慧?
抬起头来,她又恶意一笑:“说起来,我和你的赵门使,长相上也有几分相似呢,你不曾发现吗?”
第92章 梅岭酥山裴珩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呆头呆脑的,看什么呢?”赵归梦站直了身子,迎着裴珩走过去。
她发现裴珩最近在她面前装都不装了,时而懒散,时而放空,时而莫名其妙笑一下,哪里像她当初认识的老学究模样。
裴珩目光幽幽地凝视她的脸,半晌没有说话。
赵归梦疑心他是因为刚从热堂里出来,热得有些发晕了。可是仔细打量他,见他面容干爽,都没怎么出汗。
难道真是玉做的人,这么热的天在热堂里坐了这么久,都不热?
赵归梦眼珠一转,伸了根手指,往他面颊上戳去——还没戳到,作怪的手就被抓住了。
裴珩似乎对她有些无奈,叹气道:“是真人。”
赵归梦感觉到握着她手的那只手也是冰凉的,羡慕道:“对你来说,夏天很好过吧?”
裴珩轻笑:“你嫌热,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冰过来,放在屋子里头,人就凉快些。”
赵归梦摇头:“不要,夏天的冰多贵呀。”
裴珩垂了垂眼睫,又问一个熟悉的问题:“若是亭云送你,你也会拒绝吗?”
赵归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说:“那不一样,他的银子没地花。”
她意识到自己不敢接受裴珩太多的好意。以前不肯接受时,心里毫无负担。因为她不觉得自己的拒绝有什么问题。
此时的拒绝,让她有一丝心虚。这是为什么呢?
好在裴珩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反倒又看了她一眼,神色莫名。
赵归梦何许人也,立马截住他的眼神,盯着他问:“杳娘同你说什么了?你几次三番偷看我,难道她提了跟我有关的事?”
她在裴珩一息的犹豫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问:“跟我有关,我能有什么……我的身世?”
她实在敏锐。
裴珩也并不想瞒她。
人在有所顾忌之后,果真会变得优柔寡断。进一步退半步,这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裴珩轻轻颔首。
赵归梦道:“难道我的身世还能比当乞丐更糟糕?”
她说完自己一乐,全然没想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刺痛了对面男人的心。她看到他皱了眉,眼神飞过地掠过一丝痛苦,不忍看她又不忍不看。
赵归梦愣了愣。
裴珩这表情,她在夫人的脸上见过,在大和尚的脸上见过,在夏时远的脸上见过,在时宁阿姊的脸上也见过。每当她笑嘻嘻地说起曾经当乞丐在街头巷尾流窜的趣事时,他们总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们说,这是心疼。
心疼她?为什么呀,她好着呢。
赵归梦心头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如果她有好好听大和尚上课,她就记得这种情绪叫做委屈。多半在见到心里认为熟悉的人面前,才会不小心流露出来。
她岂会真的觉得做乞丐有趣,只不过无从诉诸,满心欺骗自己——没事没事,不疼不疼,死不了死不了。
“天太热了,”裴珩说:“走吧,去望阙楼吃冰酪。”
赵归梦幽幽道:“那你先松开我的手吧。”
她故意哂笑,看裴珩的脸泛起薄红,心情十分舒畅,于是双手剪在背后,吹着口哨,步伐轻快地往外走。走了几步,见裴珩还愣在原地,下巴一抬:“快来呀,我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