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扫小厮连连摇头,说：“您吩咐过了,不让任何人进您的值庐,小的一直谨遵您的吩咐,从未让任何人靠近。”
  集贤院的每一本书都记录在册，轻易是丢不了的。说话间,洒扫小厮似乎想到了什么,喉头一紧，面色迟疑了一瞬。
  夏时远立即捕捉到他神情的微妙变化，猛地直起身来,厉声问道：“谁来过？”
  小厮支吾了一下，涨红着脸说：“前日您出去后,蒋相来过。”
  才刚刚说无人靠近,这就回口。不过,小厮还是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那可是蒋相，夏大人未来的泰山。即便是有夏大人的吩咐，他也不敢拦呀。
  夏时远眉头一皱,问：“他待了多久？”
  小厮想了想，道：“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
  夏时远抬头看了一眼屋外，小厮见状，立马非常有眼色地说：“快到巳时了。”
  “备马！”夏时远撩起衣袍一角，赶忙往外走去。
  昨夜太子设宴，款待西戎使臣。今日，是他们离开大庆返回西戎的日子。巳时一到，车队立即启程，无有耽搁。
  他得在西戎使臣离开之前——截住他们！
  —驿馆外，一队马车整整齐齐排列。队伍的中间是几十口红漆木箱，在太阳底下隐隐泛光，尤为显眼。
  这都是从大庆集贤院和民间得来的书籍。
  阿史娜依旧是男子装扮，高坐马上，一双眼扫过这几十口木箱，心头的气儿稍微顺了。要知道，大庆一本书在西戎价值千金。她小的时候还不明白，直到大哥拿着大庆的一本兵书，教她如何玩弄那些五大三粗的叔伯们，她方得其中趣味。
  如果不是大庆朝廷松口，她根本不可能从大庆民间买到任何一本书。
  只是，她只要一想到慕亭云，就感到胸口憋闷得慌。上次也是他，趁他们不注意从旁溜走，借机取胜。这次又是他，明明她已经拿到了掌握裴珩生死的秘密，却被他搅和了！
  想到裴珩，阿史娜心中更加郁郁。这人当真可怖，当日从摘星阁上背跃而下时，她就知道这人看似端方君子，实则也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加之，他只需短短几句试探，就探出她的女儿身！
  明明她占据主导，这个秘密一泄露，攻守之势瞬间颠倒，叫她如何不气？
  “时间快到了，青姑，你确定你要跟我回去？”阿史娜低头，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仆妇。
  青姑微微点了点头。她嗓子毁了大半，每每说话时，喉间总有撕扯的疼痛之感，因此她不爱讲话。
  阿史娜已经习惯了，点头说：“行。”
  她心头实在恼火。青姑跟在她身边差不多快有十年了，嘴严话少，极有眼色，很让人放心。
  阿史娜轻叹一声，道：“青姑，当年你……你不恨我吗？”
  青姑半低着头，无人看清她的眼神。她摇了摇头，道：“不是公主，青姑早就死了。”
  阿史娜正欲开口，忽见长街尽头一白马疾驰而来。
  她微微眯起眼，看清了马背上的人，疑惑道：“赵归梦？她来做什么？”
  她身边的青姑却像被蜂子蛰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那布了大半张脸的青记在阳光下更显可怖，那双从来低垂的眼迸发出不可忽视的光。那光只迸了短短一瞬，很快就被遮掩了。
  临到近了，红裙少女不需要勒紧缰绳，白马好像知晓她的心思，两只前蹄狠狠往地上一踏，停住了。然后身子一矮，方便少女从它身上下来。
  白马也有如此体贴的时候。
  赵归梦翻身下马，眼尾扫过青姑，大步上前，对阿史娜行了一礼。她腰间挂着一个青色香囊，以红裙为底衬，因此十分显眼，让人想忽视都难。
  青姑一下就看到了，顿时浑身一震。
  那香囊本身并无奇特之处，廉价的棉麻布料，又圆又方的滚肚子模样，下面坠着虾须蟹角的几根橙黄色坠链，整个大写的蹩脚绣工。
  香囊肚儿上绣的东西更不入眼，是白线绣成的一个圆滚滚的矮冬瓜。
  这样的香囊，不论戴在谁身上，都显得憨里憨气。偏偏赵归梦似乎不以为意，大摇大摆地让它在人前露脸。
  阿史娜嫌丑，撇了撇嘴。心想，到底是没念过几本书的粗人，配色配画都选不好，哪怕生在大庆，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也实在没有什么审美。
  她抬头，看见赵归梦那张脸，更是气不顺。她总觉得，慕亭云那样的脑子是想不出夜探驿馆的主意的。定然是赵归梦发觉了什么异常，仗着慕亭云的身份，撺掇他夜探驿馆。
  一个赵归梦，一个裴珩，让她这趟出使一波三折，没能占到便宜不说，还折了一员随从，自己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也叫人发现，她如何不气？
  此刻，赵归梦又跑来，说什么为她送行？阿史那觉得她分明就是来刺激自己的。
  她冷言冷语道：“怎么只有你来，裴珩呢？”
  赵归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露出几分天真的神色：“你有事找他？”
  那也问不着她呀！
  阿史娜见她神色自然，不似有事藏匿，心中盘算了几圈，顿时明了，赵归梦并未发现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慕亭云并不是她撺掇来的，或许就是那傻子的一时兴起。而那傻子也果真没有把她是个女子的事情告诉赵归梦。
  但，更重要的是，裴珩也并未告诉她，他拿了自己的秘密来交换她的安全。
  阿史娜也不生气了。她甚至觉得此刻真是有趣极了，因为她知道赵归梦不知道的消息。
  裴珩，是你不长嘴，这下你可怪不得我了。
  阿史娜眯眼一笑，道：“赵门使，我替你可惜啊。”
  赵归梦本就不是来为她送行的，此刻满脑子都是时宁阿姊。不知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香囊，不知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认出了她。
  此刻，阿史娜的声音打扰了她的思绪，就像一只嗡嗡乱飞的苍蝇。
  她看着阿史娜，忽而一笑，可谓明媚灿烂：“二王子，我也替你可惜啊。”
  “替我可惜……”阿史娜正想问替她可惜什么，对上那双带着恶意的眼睛，后面的话不用问了，她也知道没什么好词儿。
  阿史娜不甘认输，手中攥着必胜的牌，道：“我甚是喜欢你，才叫你陪嫁。你若是嫁给我，总比你在这里当个侍卫强。可惜啊，裴珩从中作梗。”
  她欠了欠身，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裴珩从中作梗？
  赵归梦确实不知道西戎为何改了主意，不要人，而选择要几箱书。但她天生就是一副宁愿自己憋死，也要捅对方肺管子的好脾气，张嘴就说：“怎么，你技不如人，被他摆了一道，现在又来挑拨离间？”
  她冷眼看着阿史娜气得胸口起伏，得逞一笑。
  阿史娜立即反唇相讥：“我挑拨离间？我只是见不得有情人不能立即在一起，这才选择帮你啊，赵门使。你知不知道，裴珩拿什么跟我交换？”
  她见赵归梦的眼神落在那几十口红漆木箱，轻笑一声，道：“这些书，可不足以让我松口。”
  赵归梦收回视线，蛮不在乎道：“行了，我要走了，再会。”
  她向来是有把人气吐血的好本事。
  在这方面，阿史娜不及她。但阿史娜怎肯轻易认输，立即道：“你就这么走了，不管裴珩死活？”
  裴珩死活？
  赵归梦驻足回望，眼神一瞬间染上两分凌厉。虽这凌厉转瞬即逝，但是阿史娜一直时刻关注她的反应，因此轻易捕捉到了。
  她得意一笑：“你很在乎他嘛，不枉他苦心一片。”
  “你知道了什么？”赵归梦缓步上前，像丛林中的豹子盯住猎物，下一刻就要撕咬猎物的咽喉。
  阿史娜道：“你怕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
  赵归梦眯了眯眼，阳光下的瞳孔颜色愈发淡，愈发显得野性。
  她握着鞭梢的手指微微用力，继而一笑，摇了摇头：“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史娜故弄玄虚，不过是想从她口中得知裴珩的“秘密”。
  阿史娜见没能唬住她，心头更恼火，恨不得慕亭云在场，好踹他一脚。
  她顿了顿，心中又生一计：“好吧，你既然不愿管裴珩的死活，那么青姑的死活，你也不管了？”
  青姑？
  谁是青姑？
  赵归梦一愣，眼尾扫过那低头的仆妇，见她浑身一僵。
  原来，她现在叫青姑。
  风从耳边吹过，赵归梦听见血液流经耳窍的声音。
  这一次，不需要仔细观察，阿史娜也察觉到了赵归梦的异样。她直起身子，得意地想，裴珩啊裴珩，我就知道你愿意用性命交换的东西，一定是与赵归梦有关的。
  虽然没有看到锦囊里面有关你生死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也一样事关你的生死么？
  第103章 时远失控“可惜，青姑不愿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