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作者:
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35
阿史娜如愿以偿,得知了新的秘密。看见赵归梦神情异样,她佯装同情地说:“可惜,青姑不愿留下呢。”
青姑,青姑,青姑!
赵归梦的手指用力地抓住鞭梢,指节因用力泛白。她很想一鞭抽过去,打断阿史娜的唧唧哝哝,好叫她知道,她不叫青姑!她有个极好听的名字!
她叫夏时宁!
可是时宁阿姊冲着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赵归梦松开了五指,勾唇一笑:“二王子身边的人,自然要跟着二王子,为何要留下来?”
她嘴硬得很,阿史娜早就知道。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乎,反倒高兴她的嘴硬。越嘴硬,说明越在乎。
青姑还在她身边,那个被慕亭云吞下的秘密,迟早会有人再吐出来。
使臣又来催促,已经到了出发的吉时,不能再耽误。
赵归梦退到一边,错身之际,她腰间那枚做工略欠的青色香囊如一只略丑的青色蛾子,蹁跹入了夏时宁的袖子。
好在无人注意。
正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嘶鸣,众人循声望去,来人竟是夏时远。
他一身青色官袍,下摆略有些凌乱,幞头也略有些歪,颇有几分侧帽风流的意味。只是他神色有几分急切。
这可真让人意外。谁不知道,这位夏探花向来是少年老成,沉稳练达。何曾于人前露出此番姿态?
赵归梦看到时宁阿姊的脚步微顿。
“二王子,请留步!”马还未完全勒住,夏时远已翻身而下。他潦草行了一礼,眼神盯着那几十口红漆木箱,道:“打扰二王子返程,万分抱歉。只是集贤院中一禁书不慎被封入赠与贵国的随礼中,还请二王子允我一查。”
禁书?
阿史娜当即便道:“素闻大庆礼仪之邦,敦厚稳慎。怎么,自我出使来此,便状况不断?先前的事便罢了,现在我启程吉时已到,你一个校理,手中无凭无据,便要搜翻我的箱子?这就是你们庆人的待客之道?还是说,今日你偏要与我为难?”
夏时远自知理亏,他却不避不让不退,长鞠一躬,道:“我知此事于理不合,但请二王子见谅。此乃大庆禁书,绝不可带离大庆。”
“我若不让搜呢?”阿史娜冷眼看过来。
赵归梦心中纳罕。夏时远向来稳重,做事求个周全,万不可能因小事得罪人。况他说禁书,若真是禁书,怎会由他一个小小校理独自前来搜查?
夏时远,这是在做什么?
她看向时宁阿姊,果然见她担心地攥住了袖口。
夏时远道:“若二王子不允,恐怕今日您无法离开。”
他约莫是疯了,这种话也敢说出口。今日即便是太子在此,恐怕也不敢轻易说出这句话。
阿史娜闻言,不怒反笑:“我无法离开?凭你?”
阿大阿二立即上前半步,一左一右,横眉怒目,仿佛只待一声令下,哪怕这里是大庆瑞京,也要让这个不知礼数的小吏血溅当场。
可是夏时远依旧半步不让。
眼见时宁阿姊神色愈来愈焦急,赵归梦到底不忍心,扬声道:“谁知道那禁书是怎么进的你们的书箱?”
她神态淡然轻松,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可惜场面并没有因此缓和过来,反倒愈加紧绷。
阿二用一口并不流利的大庆话愤怒辩驳:“书,都是你们陛下同意了的,是你们自己人清点核查过的,是你们自己装进箱子的,现在倒跑过来说什么有禁书,什么意思?我们还要怀疑你们是不是想趁机拿走我们的东西呢!”
他嗓门颇大,老长一通话喊完,场面寂静了片刻。
夏时远道:“二王子可以派人与我一同清查。”
“现在不是我派不派人的问题,”阿史娜道:“是我,根本不同意你搜。”
赵归梦看向夏时远。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很着急。
只有情绪异常失控的时候,他的手指才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大多数的时候,夏时远总是一副什么事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后来赵归梦发现他不是不在意,他是装出的不在意。
仿佛幼年吃过苦头的人大多如此,总担心不经意间一个明亮的眼神暴露欣喜,一个无措的动作揭示无知,因此总小心地藏着心思,生怕被人看了笑话。
那时候,赵归梦真是……够无聊。
她眼尖,看出这人是装的,厌恶极了,存了心要逼他露出本来面目。她发现,这人越不看什么,就说明他越喜欢什么。从那日起,他看也不多看一眼的吃的、喝的、玩的,无一例外进了赵归梦的口袋。
他也真是能忍,总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直到有一天,她在射箭中赢了他。
赵归梦看见夏时远藏在袖中的手指在颤抖。她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去,一把撸起他的袖子,将他的伪装撕开,露出他藏无可藏的失控。
“哈哈,”她笑得肆无忌惮,“我赢过你了!”
夏时远甩开她的手,沉默着离去。赵归梦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怒气都快要点燃他的头发。
还装,还装!
在赵归梦的不断刺激下,夏时远反倒变得越来越能装。到了后来,无论赵归梦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平静以待。他硬生生逼得赵归梦觉得这件事很无聊,主动放弃。
上一次,他颤抖着手指的时候,还是他们在鹿鸣书院门前的桂树下决裂的时候。
那么这一次,你又是为了什么呢,夏时远?
她脚步一转,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到夏时远身侧:“非搜不可?”
夏时远见到她竟然肯跟自己说话,心绪更加不稳。手指攒成拳头,用力地收敛异样的情绪,他微微颔首,轻声道:“非搜不可。”
赵归梦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帮你。”
夏时远却摇头:“赵赵,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赵归梦道:“十年前,你说你往后的人生与我无关。你说我命如草芥,文墨不通,不堪……”
夏时远发觉,哪怕是手握成拳,他依然控制不止颤抖的手指。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痛苦道:“别说了,赵赵………”
赵归梦偏要说:“你说你将来要位列三公九卿的,夏时远,你怎么自请降级,去集贤院当个管书的小官儿了?还是说,那些书里有帮你未来泰山的好路子?”
夏时远浑身一震。
赵归梦轻声道:“你当我蠢么,夏时远?”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清浅的、不带任何嘲讽的笑。
夏时远在她这笑容里,露出惊骇的表情:“不要,赵赵——”话音未落,照夜清已出!
鞭梢所指之处,正是支颐看戏的阿史娜!
她出手快,身形更快,残影未散,人已经鬼魅般飘至阿史娜身后。左手五指屈起成爪,扼住阿史娜的咽喉,勾唇一笑:“让他搜。”
阿史娜还想拒绝,那只手却更用力了。
赵归梦道:“我都当众对你动手了,你觉得我临死前会不会想要一个垫背的?”
她声音轻飘飘的,脸上还挂着笑,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可是阿史娜莫名后背一寒,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这人是个疯子!
裴珩也是个疯子,慕亭云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庆人都不正常。
或许她这趟大庆之行注定了就不顺利。
阿史娜艰难地点了点头。
鸿胪卿慌张地匆匆来迟:“赵门使,您这是做什么?”
赵归梦义正词严、大义凛然道:“戟雪门办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鸿胪卿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向夏时远:“夏校理,您这是?”
夏时远根本来不及回他,他心头巨震,却来不及细想,几步上前扑到木箱,道:“大人,麻烦借您手下人一用。”
鸿胪卿比他更慌。从西戎人来的那一日起,他就没能睡个囫囵觉。眼瞅着今日就要把人送走了,怎么又闹了这一出?都怪他离开了一时片刻。
算了,纵使他没离开,对上赵归梦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又能怎么办?
他看向夏时远:“您素来稳重,怎也不帮着劝劝!”
他身后的书办眼一挤,满肚子话没法儿说。他本想说,人家赵门使本来好好儿的,挑起她那根儿魔筋的,正是这位稳重的夏大人。
夏时远不回答,掀开了两只箱子,从怀里掏出一卷清单,吩咐道:“对照清单,一一查点。”
看他竟然掏出了清单,鸿胪寺卿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才是“罪魁祸首”。
可这清单,本就是掩人耳目。夏时远太知道丢的是哪本书了,双眼眨也不眨地搜寻着熟悉的书目。
哪怕鸿胪寺卿唧唧哝哝地表示他要去回禀太子,夏时远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这是赵赵以生死为他争取来的机会,他不能辜负。
“殿下,”寂静中,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奴帮着一起搜吧,也好盯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