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派去抓夏时远的那几人，小小费了点力气。不知为何，明明是个白面书生，拚起名来，倒有几分力气，硬按还按不住。
  好在他旁边那个半张脸都被青记覆盖的仆妇低声说了句：“时远，听归梦的。”
  此言一出，夏时远就想被点了穴，浑身僵住，一动不动。当两名戟雪卫将他的双手反剪身后时，他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仆妇，双眼猩红。他张了张嘴，却是无声。下一刻，眼泪骤然落下。
  这两名戟雪卫疑心是自己下手太重，心中纳罕，却不敢松劲儿。
  “带走带走！”慕亭云立即高声吩咐，好像有什么人在催促他一样。
  “慕国公！”蒋柯扬声道：“你这是何意？”
  到底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人，真沉下脸来，倒有几分震慑人心的气场。
  可惜，这是慕亭云。
  这招靠气场恫吓人的招式，他爹老晋王在他面前都不吃香。慕亭云眼一转，混不吝笑笑：“戟雪门拿人，蒋相要阻拦？”
  蒋柯面对赵归梦和裴珩，都能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偏偏慕亭云脸上的笑，让他差点变了脸。蒋柯沉这脸，等他胸中那团气咽下去，又道：“戟雪门有何资格拿我的人？”
  “你的人？”慕亭云扬眉，满脸莫名其妙。
  “蒋相，”裴珩忽然一抬手，挡在了慕亭云面前，气定神闲道：“戟雪门乃陛下亲掌，不奉他部之令。蒋相难道是忘了？”
  慕亭云本想留在原地，听他二人争论，看谁能辩个高低。不料，裴珩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朝他轻轻挥了挥。
  这是赶他走呢。
  慕亭云哼哼两声，道：“带走！”
  蒋柯还欲再拦，可是面前的裴珩却寸步不让。对上裴珩那双令人厌恶的眼，蒋柯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我倒不知，二皇子和戟雪门，和裴郎中你，都有这样好的关系。”
  裴珩也笑笑，不置可否，收回拦人的那只手，淡然整整袖口，道：“剩下的事，还劳蒋相费心。”
  说完，他也转身走了。
  剩下的事，无非就是安抚愤怒的西戎使臣。他们把人都带走，却让他来处理烂摊子。蒋柯只觉得心口郁结之气愈发上涌，简直就堵在了喉咙，叫他不吐不快。
  只是下一瞬，他就看见地上摊开的那本《残碑记》。风吹动皱巴巴的书页，却吹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蒋柯把书拾起来，轻轻一笑。
  旁边整理书箱的仆妇，将他的笑尽收眼底，转头继续收拾那堆乱七八糟堆积的书。
  —戟雪门的昭狱是没有男女之分的。赵归梦的隔壁就是夏时远。
  两个人都寂寂无声。不同的是，赵归梦神色悠闲，手里把玩着照夜清上的琅玕。到底是她的老巢，抓她的人又是慕亭云，武器也没被卸。
  隔壁的夏时远面对墙壁而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来的路上，他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的红，始终没有消失。赵归梦猜，他约莫是认出时宁阿姊了。
  想到时宁阿姊，赵归梦手上地动作一顿。时宁阿姊……
  牢房外，慕亭云来回踱步，时不时看赵归梦一眼，面上是想说不敢说的纠结。
  最后，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走到赵归梦牢房外，撑着木栏，道：“师姐，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他没有压低声音，面上满是不赞同。
  赵归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神收回来，不搭理他。
  “师姐！”慕亭云更急了，他站起身，走到夏时远的牢房外，往里瞅了一眼，恨恨道：“你看他这鹌鹑样，分明一点都不担心。说不定他们师生联手做局，陷害你呢！”
  他一个人，来回走，走出了气势汹汹的感觉。偏偏边走还要边思考，边思考还要边嘟囔。安静的牢房，因为他在，倒让人感觉置身于市井。
  叮叮咣咣，唧唧哝哝。
  赵归梦不耐烦地“啧”一声，道：“你有完没完，不行回家躺着去。”
  慕亭云心中大为受伤，震惊地看着她，道：“你为了他，嫌我烦？”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依然面对墙壁的夏时远，质问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大约是太酸了，他胆子倒大了起来，很是硬邦邦地看着赵归梦，大有一副今天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誓不罢休的劲头。
  赵归梦按了按额角，心底的忧伤荡然无存：“你是不是和容令在一起待久了，脑子越来越不好使？”
  慕亭云瞪了夏时远一眼：“你为了他，连容令也一起骂？”
  正在这时，一名戟雪卫走了过来，假装没有听见他二人的你来我往，低头道：“两位门使大人，裴大人到了。”
  来地太好了！
  慕亭云眼睛放光：“请他进来。”
  与此同时，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不见。”
  慕亭云震惊地看了一眼赵归梦，耳边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原来是裴珩没有等通传，自己先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听见了这声“不见”。
  慕亭云嘴角一牵，扭头看向裴珩，指了指自己，又摆了摆手，意思是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赵归梦也听见了脚步声，只怪自己运背，闭了闭眼。下一瞬，她又理直气壮地睁开眼，心道，刚刚可是你裴二装看不见我，你先发邪火，怎么我要怕你？
  这么想着，她微微瞪了瞪眼，看向来人，抬了抬下巴：“怎么？”
  第108章 无需试探裴珩撩起眼皮，倒露出两……
  裴珩撩起眼皮,倒露出两星笑意，道：“来看看你。”
  他如此平静，如此……正常,反倒衬得赵归梦的理直气壮是心虚的掩饰。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用白线紧紧系着,纸包边缘处被油泡得发亮。即使包得这么严实，还是包不住香气。
  “桥西孙家的羊肉炉饼！”
  慕亭云这狗鼻子，只是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还知道从哪儿买的。他盯着裴珩的手，舔了舔嘴唇,道：“他们家每天排队的人可多了,裴二,你时不时一大早就让人排队去了！”
  裴珩道：“今天很巧,路过的时候没什么人。”
  慕亭云看了一眼他的袖子。羊肉味重，即使有油纸包着,味道也遮掩不住。甚至,油渍也沾到了裴珩青白色的袖口。
  羊肉炉饼，怎么看都和裴珩之间有一种重重的违和感。就好像……好像，清风朗月的君子手中本该握着中书君,他却举着签烤猪皮。
  裴珩伸手，将油纸包从两道木栏之间递进去,道：“照照,你早上还没来得及用饭呢。”
  这一声“照照”,令隔壁闭目垂首的夏时远一惊，仿佛远游的魂魄骤然被人喊了回来。他僵了片刻，耳尖动了动,袖中的手指又在颤。赵赵，不让他叫“赵赵”了，却还让别人……
  赵归梦在闻到香气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带给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总是知道裴珩的心思。不需要他说，就是知道。没来由的。
  此刻，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要是裴珩是个皇帝，她在他身边当内侍，揣测圣意就这么轻而易举。她也只是想想，不敢说出来。她还记得上次说裴珩适合当御史时，他似乎也是有些生气的。
  赵归梦朝外走了两步，闻到的香气似乎令她空空如也的脏腑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她有点开心，想笑。可是刚刚还绷着脸，现在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好在裴珩没有发现，反倒疑惑地看着犹豫的她，道：“照照，不喜欢羊肉？”
  赵归梦动了动手指，把纸包接了过去，就地坐下，一边说：“没有不喜欢”，一边想直接把油纸包放进怀里，方便她拆。
  裴珩又递来一张帕子：“别把衣服弄脏了。”
  赵归梦倒是很听话地接了过去，垫在怀里，再放下手中的油纸包。为了证明她并没有很迫切地要吃，动作不紧不慢的。
  慕亭云看他两人你来我往，冷不丁道：“你是我师姐的仆从吗？”
  赵归梦横他一眼，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裴珩道：“不是仆从。”
  不等慕亭云接话，他又很平静地补了后半句：“是私奴，你不知道吗，亭云？”
  赵归梦立时就僵住了，手中的绳子还没有完全解开。她木着脸，抬头看裴珩，两眼都是质问。
  慕亭云却记起来了！他到现在都没来得及问，这是怎么回事。说起来，也就是两天前的事情，偏偏中间出了这么多事，叫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见见师姐。
  他大叫道：“为什么？”
  他其实想说的是，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他裴二就成了师姐你的私奴。只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都堵在了喉头，千言万语一瞬间浓缩成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为什么”。
  “问他。”
  “问她。”
  这俩人倒默契上了，气得慕亭云不想待在这里。
  油纸包发出窸窣声响。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绳子格外得难缠，找来找去，找不到线头。赵归梦假装没有异样情绪，可惜到底失去了耐性，狠狠一扯，把那两条细细的麻绳扯断，哗啦两下，拨开了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