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蒋柯。众人都看向蒋柯。
  这个面容惨白的男人，额上冷汗密布，嘴唇失去血色，眼神却带着几分狠厉的得意。他看着裴珩，一字一顿道：“我敢说，你敢听么？”
  蒋柯仰头，看这庆兴帝，道：“陛下，臣要说么？”
  大殿之上阒然无声。“咔哒”一声，众人如惊弓之鸟，还疑心是自己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随即又听见“咯噔咯噔”的声音，一粒粒檀木佛珠滚落。
  原来是庆兴帝腕上的那串佛珠，断了。
  “退朝。”庆兴帝站起来就走。
  “照照，来。”裴珩神色淡然，托着赵归梦的手肘，站了起来。
  周围其他人，离他二人都保持着一臂长的距离，时不时用看鬼的眼神看他们。
  庆兴帝没说这些人怎么处理，底下人都心领神会——先关进戟雪门。
  两个侍卫走到赵归梦跟前，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挤不出来一个字。裴珩道：“我亲自押送赵门使，”这俩侍卫忙不迭退下。
  蒋柯被拖曳着朝外走，官袍已被撕扯地凌乱，早已不复儒生风流。路过他们时，蒋柯嘶哑着喉咙：“不知死活，我等着你们！”
  赵归梦对将死之狗的狺狺狂吠向来不太在意。只是……
  “我知道，你刚刚不想让我开口，”赵归梦低头往前走，看着两个人的袖子在风中轻轻碰撞，心头滑过一丝异样，“可是，你怎么知道蒋柯当年地想法？”
  裴珩道：“他本就是个孤高自傲的人。幼年遭难，心比天高。若是一帆风顺，倒也无妨。偏偏昭勇侯非比常人，月明则星黯，他心中自然不忿。抓了周氏，却不杀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只为听她讲昭勇侯曾经的事。所以，他并不想杀昭勇侯。”
  “他想控制她，”赵归梦嫌恶地皱眉，“凭他也配！”
  这时，赵归梦想到裴珩刚刚对蒋柯说的那些话，“井臼亲操、持家有度、羹调鼎鼐”，难怪气得蒋柯说不出话来。可见那些年，他活在游珑的阴影里，扮演着“持家夫人”的角色，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屈辱。
  赵归梦轻蔑地说：“他若是不愿，何必勉强？既然成婚，又不能接受，刓方为圆，简直可笑。”
  两人站在一旁，看侍卫把一干人押解离开。
  那周氏披头散发，状如疯妇，可是眼神却很清明，愤恨地看着蒋柯的背影。路过赵归梦二人时，她无意地回头，瞥见赵归梦仰头与裴珩说话的模样，忽然怔住。
  “干什么？快走！”那侍卫低声催促。
  周氏喃喃自语：“像，真像。”
  赵归梦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这是娘亲的奶娘，待此间事了，或许她可以接她出来，陪她回忆娘亲的过往。至于现在，不靠近她反倒是一种保护。
  周氏见了她正脸，倒没再多停留，被侍卫推搡着离开了。
  第117章 傻子献宝庆兴帝虽未明言，但是戟……
  庆兴帝虽未明言,但是戟雪门已经把蒋府上下的人全都押了回来。
  赵归梦二人还未拐进那条巷道，就听见蒋鸢尖利的声音：“夏时远，你接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扳倒我爹！”
  脚下一拐,赵归梦就看见了蒋鸢。
  她似乎还以为她爹是被政敌污蔑,陷入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因为脸上还有些骄矜，话里话外倒是底气十足，哪怕到了戟雪门正门口，也丝毫不收敛。
  看来她运气算好，没有直接撞上她父亲。
  若是见了蒋柯那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这样的底气。
  蒋鸢也看见了赵归梦,脸上怒气更甚：“你就是为了这个小乞丐,跟我爹作对？”
  小乞丐？
  赵归梦闻言,细细打量蒋鸢这张并不十分出众的脸。蒋鸢和游珑,在长相上毫无相似之处。
  过往，她也只以为这是女儿肖父,并未多想。又因着对蒋柯实在厌恶,不肯多看他一眼。现在看来，蒋鸢和蒋柯，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奶娘的话,再次涌到她脑海里。
  如果，蒋鸢根本不是……
  “臭乞丐,你看什么看！”蒋鸢怒骂。
  昨夜府中起火,她一宿不曾休息好。一大早,又被莫名其妙地抓了过来。肯定就是这妖女在背后搞鬼！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赵归梦就是娘亲曾经收留的小乞丐！
  没关系,等她出去了……
  蒋鸢越想越觉得愤怒，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忽然觉得静候传来一丝风，尚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自己已经飞出去了，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背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疼痛。
  蒋鸢疼得直喘气，撑着手臂要坐起来，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
  “臭乞丐，你敢踢我！”‘蒋鸢怒目直视，扬手就要扇过去。刚抬起的右手手腕却被人狠狠攥住，一股钻心的疼痛令她说不出话来。
  赵归梦冷漠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看什么！”蒋鸢心中愤恨，可是语气却没有刚刚那么强硬，到底是有些害怕了，“你不要以为你们联手污蔑我父亲，就真的能扳倒他，等他……”
  “污蔑？”赵归梦手下又多用了一分力，“你知道你娘是你害死的吗？”
  蒋鸢愣了片刻，似乎是有些没听明白。片刻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归梦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忘了？你亲手送上了那碗鸡蛋羹。”
  鸡蛋羹？蒋鸢茫然地睁大眼，这实在是太久远了。不过她还有些印象，那时候娘亲已经搬去了城楼，日夜遥望着城外的远方。
  城中人心惶惶。可是这些关她什么事？她只知道，娘亲本来就很少留在府中。现在可好，娘亲每天都不回来。
  她在府中哭闹。父亲对她说，你在府中哭，你娘亲怎么会知道呢？
  于是，她决定到城楼上去找娘亲。临行前，父亲让她提上一个食盒，说：“你去看看你娘，给她送些吃的。记得，你要说，这碗鸡蛋羹是你亲手做的。”
  “好。”蒋鸢很高兴，让侍女提上食盒，朝着城楼的方向去了。
  只是，娘亲看见她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反倒皱了皱眉：“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蒋鸢一瘪嘴，就要哭出来。身后的侍女轻轻碰了碰她，蒋鸢于是噘着嘴说：“我来看看娘。娘，这是我亲手做的，您快尝尝吧！”
  “娘会吃的，”娘亲弯下腰来，在她额上亲了亲，说：“娘这里太乱了，你先回家，等娘回去，好好陪你，好么？”
  蒋鸢当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又有人来，把娘喊走了。她没有办法，气恼地跺了跺脚，只能离开。
  ……
  蒋鸢挣了挣，还是挣不开。这只手看着纤瘦，却如此有力，像铁一样。她怒道：“鸡蛋羹怎么了！”
  顿了顿，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她往上抬眼，觑赵归梦的眼神，却震惊地发现对方双眼极红。
  “鸡蛋羹怎么了？”赵归梦重复了她的话，讽刺道：“你娘亲没食鸡卵，必喉肿目赤，浑身起疹，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蒋鸢一怔，还要反驳，对方却猛地松了手。骤然脱力，蒋鸢又摔倒在地。
  赵归梦却不等她反应，转身就走。
  一滴泪顺着她下颌滑落。她低头，装作拂去发丝，顺手蹭掉那滴泪。
  其实，真实的原因并不是她说的这样。那日，她是阴差阳错，去了城楼。近乡情怯，明明想得要紧，却也只敢远远地看一眼。
  游珑眼尖，发现了她，招手让她过去。
  赵归梦这才靠近。游珑很累，拍了拍她的头，问济慈院的近况，又问她练武练得怎么样，还说，再过几年，归梦你就能和我一起上阵杀敌了。
  赵归梦心中欢喜，却绷着脸，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两只眼四处打量这处简陋的临时住处。
  她看见了桌子上的那碗鸡蛋羹，于是仰头疑惑地看着游珑。
  她之前就发现，游珑从不食鸡卵。
  游珑却误会她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道：“饿了？这是鸢儿做的，你吃吧，不吃也浪费了，记得吃完早些回去。”游珑实在很忙，来不及说几句话，又匆匆离开。
  赵归梦看着那碗鸡蛋羹，犹豫了下，伸手碰了碰那只碗，已经凉了。她想了想，还是端起来吃了。边吃边想，这什么女儿，连亲娘不吃鸡卵都不知道，哼，就该便宜她。
  凉了的鸡蛋羹，吃起来有股子腥味，并不十分好吃。可赵归梦心里又有股子窃喜，能把亲生女儿做的东西让给她，是不是说明游珑很喜欢她？
  “想来，我应该就是因为这碗鸡蛋羹，才中了七日醉。”赵归梦抬头，对着裴珩若无其事地笑笑，又低下头。
  裴珩看着她额前的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有些浅，绒绒的，软软的，有些可爱又可怜。他手心有些痒，再也不克制自己，伸手揉了揉面前人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