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者: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890
  
  而面对李方的胥衡僵在半空。
  医庐里死寂一片,只有外边的药炉上陶罐里残余的水,还在微弱地“噗噗”作响,单调得如同丧钟。
  江愁余定定看着胥衡僵直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背绷紧如铁,每一寸线条都透出被强行压抑的痛苦,无法动弹。
  不知多久之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动作僵硬得,他没有再看李方的脸,闭上眼,脸孔血色全无。
  他转过身,缓缓睁开眼,那双冷寂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死寂,轻顿片刻后,吩咐道:“禾安,马上去查飞鹰图案的势力。”
  禾安应是,准备转身。
  ……玄色……飞鹰……
  江愁余思及此,总觉得有些晃过的印象。
  就像是不久前才见过一般。
  到底是在哪一处呢?
  她拍了拍头,离她最近的胥衡吩咐完,本就准备开口让江愁余先回去,见她忽然如此,伸出手抓住她的腕间,“可是头疼?”
  语气虽然算不上柔和,却也好了一些。
  江愁余实在想不起,睁开眼看向胥衡抓住自己的手,他的袖角同衣袖一般皆是玄色。
  她呼吸骤然停住,猛地抬头。
  想起来了,方才谢道疏身后的仆从明明穿着靛蓝衣裳,袖角却是玄色的,还用白线绣了图样,那时匆匆晃了一眼,大约能看出是飞禽。
  若那飞禽真是鹰,那谢家岂不是是胥家灭门的凶手?
  江愁余心中顿生这个念头,同时脑海中系统播报音提醒:
  【恭喜宿主,调查胥家灭门惨案任务进度达到50%,剩余时间:三日。】
  这算是变相肯定她的猜想吗
  “你想到了什么?”江愁余的神情太过惊骇,胥衡反应过来问道。
  转身的禾安亦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江愁余。
  众人目光汇集,江愁余忍住油然而生的寒意,她看向胥衡,一字一句道:“是谢家,我方才看到谢道疏身边仆从袖角有鹰的图案。”
  胥衡闻言,即刻看向禾安,后者会意:“属下立刻去查。”
  如若是谢家,那谢道疏是否知情?江愁余忍不住往下想,那章问虞同他一道岂不是有危险?
  而且他们已然启程,这时去追来得及吗
  胥衡垂眸看她,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我去追,你就呆在城中。”
  江愁余应下,开口说道:“你自管去,不必担忧我,还有……”
  然而正是这时,只见一玄衣暗卫匆匆自外边赶来,还未进屋,便道:“少将军,北疆有人来报信。”
  在他之后,一人冲到胥衡面前,单膝跪下:“在下乃是北疆绿林匪之首,千里奔赴只为请少将军支援。”
  她抬起头,略显黝黑坚毅的脸上不见往日的模样:“北疆蛮族率兵偷袭,南西崖已破,局势危在旦夕。”
  江愁余霎时大惊,居然是她
  这女子正是黎文桐之妹——张朔雁。
  她更没有想到,再见便带来如此石破天惊的消息。
  第76章
  张朔雁身上的皮甲几乎成了碎片,脸上沾满尘土,最刺目的是不知做了什么,她的指尖皮肉皆磨平,露出森森白骨,明明是十指连心的疼痛,她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一般,而是低垂着头颅,声音嘶哑得几乎劈裂:“受长孙先生吩咐,请少将军重回北疆。”
  胥衡周身的气息骤然凝固,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张朔雁,眉宇间沉色不减:“说清楚怎么回事。”
  就在许久之前,胥衡同长孙玄带人还未赶到北疆时,尉迟饶坐在大帐之中,同亲信议事,面容憔悴难看,帐中亦是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只因北疆局势远超他们所预料。
  北疆之外的蛮族以东胡族为首,另外还有不少势力自成一部落,可称得上一个乱字,然而十年前,东胡族狼主非荷征战诸多部落,只花费五年凭借麾下兵师打服各部落。
  蛮族信奉巫神,更崇尚武力,非荷此举使得各部落认他为王,团结一心,将掠夺的目标投向南边的安国,然则非荷处理内乱之后,却因旧伤作古,可怜稚子年幼,难堪大任,于是众部落又推举族中最为力壮睿智之人为督国,便是被胥衡斩落马下的执哈何力。如今不知为何,又出了新的传言,说是东湖族又出了一位新狼主——雄才大略。
  原先暗藏反心的部落首领一一猝亡,部落巫医甚至瞧不出缘由,人心惶惶之下,便称这位新狼主乃是巫神的血脉,受上天眷顾。在这般声名之下,颇为中立与势弱的部落于是朝着东胡族靠拢,东胡族的势力相较于执哈何力时期更为繁盛。
  外有强敌,而北疆军中亦是人心起伏,朝中各派势力枝节在此处汇集,且不说蒋高瞻,便是谢派除却何瓯之外的剩余势力便让尉迟饶行事受掣肘,进退两难。
  他今日召了亲信议事便是因着一件事,何瓯被捉拿回京,新官上任三把火
  ,军中底下的人瞧着形势,有固守旧井之人,亦有想挖口新井的心思活络者,其中一人便给尉迟饶递了个消息——何瓯任职期间,因着有谢家撑腰,自己又是个圆滑性子,军中风气不佳,抢功栽赃之事不少。
  一名唤勾新知的小兵谨慎行事,从北疆细作口中得知翌日的行军计划,便将此消息报给上司卫献,军中及时调整防守,也算是大胜,没曾想卫献此人居然贪了此大功,对外便言是自己目光长远,深思熟虑之下派勾新知探得此重要情报,何瓯对卫献大加赞赏,因胥衡撤走之后,他急需在军中培养谢系一脉势力,即使知晓卫献能力平庸,此事也有蹊跷,何瓯还是略过,越发重用卫献。
  而真正有功之人勾新知明面上忍下不语,实则也是暗中报复,他知晓这些高官皆是沆瀣一气,若是要干便要干个大的,何瓯偷卖军械一事便是他捅给蒋高瞻的。
  然则谢家亦不是吃素的,平白吃了这么大亏,怎会不报复回来,细细追查之下便发现是勾新知做的手脚,于是也给他设了个局。
  一日,军中时不时亦有探亲日,说白了,便是松乏的日子,勾新知受好友之邀去酒楼吃了酒,略有三分醉意后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军中,却撞上押运粮草的军需官,那夜究竟如何暂且不知,只晓得惊了马,军需官虽没伤着,却言由此耽误了差事,很是恼怒,便命人拿下勾新知,被眼前场景惊得酒醒过来的勾新知心中猜到自己是遭了局,愤然反抗,还伤了不少人。
  好在后来军中都统领了人马来得及时,才没闹得更大,总之,这事没过夜,便传遍了北疆大街小巷,勾新知也入了大牢,说是军法处置,即斩首示众。
  只不过后脚尉迟饶便来了,总归是新官,多得是人想试试尉迟饶的脾性,于是这消息便递到了尉迟饶的跟前。
  管还是不管?
  依照尉迟饶的暴躁性子,自然是要管,可惜这几日的情势让他有些犹疑,若是管便又得罪了世家势力,若是不管,便是叫人知晓他是个泥人脾性,之后行事怕是更加难。
  这时底下人忽然道:“报,有人求见。”
  尉迟饶本不想被人打扰,忽然又想到什么,赶紧道:“让人进来。”
  片刻后,穿着玄色的两人缓步入账,在两旁军士的注目之下,抬手摘上覆面,正是胥衡同长孙玄。尉迟饶一见胥衡,即可松了大口气,赶紧请胥衡上座。
  帐中亲信压抑住见到胥少将军的激动,愣是没人吭声。
  尉迟饶也不耽搁,将此事经过一一告知,随即问道:“少将军,我该如何”
  胥衡眼眸未变,只有一字:“杀。”
  不是杀勾新知,是以杀破局。
  翌日,凛冽的北风卷过校场,刮在人脸上,像沾了粗砂的冰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营房角落堆积的、腐败未及清理的牲畜皮革的腥臊;散落各处、已被冻硬的马粪团块散发的刺鼻酸臭;还有远处伙房里飘来的、那点寡淡粟米粥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微薄热气。一切都浸在一种灰蒙蒙、铁锈般的寒意里,连呵出的白气仿佛都能在空中冻住,凝成霜华。
  校场中央,尉迟饶身披玄黑重甲,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参差排列的队列。队列歪歪扭扭,士卒们穿着暖和的号衣,大多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带着长期散漫形成的油滑与对尉迟饶好奇的窥探。
  点卯官的声音干涩而紧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死寂的空气中艰难地拔高,念出一个个名字。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伴随着一声或高或低、参差不齐的回应。
  “王潘!”
  “到!”
  “李包!”
  “到……到!”
  “赵逸!”
  点卯官的声音落下。校场上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呜咽,以及远处营房方向隐约传来的、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的狎昵哄笑和骰子撞击的清脆声响。无人应答。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的冷汗被寒风一吹,瞬间变得冰凉。他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向校场中央那个黑甲的身影,犹豫要不要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