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作者: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893
  
  江愁余莫名想笑,忽然想到那句话——我的眼睛就是尺。
  他说完,禾安放松脸色,解释道:“是娘子说的,每日午膳够两人分量便可,其余的便分衙役些。”今日还要多些,因为阿什回来了,何婶做了约莫四人分量。
  阿什回这下是真的不懂了,目光落在对面的江愁余身上,见她习以为常地拿筷用饭,他曾听说,安国官员日日皆是山珍海味,饕餮珍宴,怎么这人如此奇怪。
  美好的午膳时光就在两人沉浸式用饭以及一人莫名其妙中度过。
  江愁余正准备捞出竹椅小憩一会儿,一人踏入衙门,嘴上还说道:
  “江娘子,出事了!有百姓报官!”是衙役班头赵虎,一张黑脸膛上焦急不已。
  “何事?”江愁余抬头问道,阿什回也站起身。
  ……
  城西槐树巷深处,一间低矮逼仄的瓦房内,油灯如豆,摇曳着昏黄的光晕。
  那锐可——或者说,顶着“赵牛”这个身份的北疆细作——正盘腿坐在炕沿上,就着一碟干瘪的花生米,慢悠悠地呷着劣质的烧刀子,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熨帖得他心头发烫,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涌上心头。
  他透过糊着厚厚窗纸的缝隙,隐约看到巷子里模糊的人影匆匆而过。
  “呵,”他嗤笑,“一个娘们儿,仗着胥衡捉了香娘那个没用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这窠林城的青天大老爷?”他捻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想抓其余北疆细作,笑话!”
  他环顾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土炕、破桌、一个歪歪扭扭的柜子,墙角堆着几件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褂。一切都完美地诠释了一个从北边逃荒而来、老实巴交、只求糊口的苦力形象。左邻右舍谁不夸他一声“赵牛是个踏实人”?见人三分笑,干活不惜力,话少得像块石头。
  “日日早出晚归,码头扛包,谁能挑出毛病?”他越想越得意,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感直冲脑门,却让他感觉无比畅快,“姓江的再厉害,还能钻到这里来抓我不成?老子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奈我何?”他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几乎要笑出声来。忽然又止住笑,冷哼一声,他着实不懂那些撤走的人是什么胆子,配为狼主做事吗?
  与此同时,就在赵牛那扇糊着厚厚窗纸的破门外,仅仅几步之遥的巷口阴影里,江愁余静静地矗立着,禾安同阿什回立在两旁,三人都听着对面的张婶说话:
  张婶佝偻着腰,一边麻利地给江愁余塞菜,一边用沾着泥的手指悄悄点了点瓦房方向,浑浊的老眼里闪着精光:“江娘子,是我报的案,老婆子卖了大半辈子菜,啥人没见过?他口音说是北边苦寒地来的,可怪了!
  “而且还专挑那些带点水汽、嫩生生的南边菜心买!咱这地界儿,寻常苦力汉子谁稀罕吃那玩意儿?费钱又不顶饿!老婆子我好奇问了一嘴,他支支吾吾,说是以前跑过船沾了点南边口味…跑船的?那手可不像常年拉缆绳、泡海水的手!嫩生着呢!着实奇怪,老婆子我想着赶紧同您说一声。”
  忽然挨着她们这边的瓦房出来一人,刘大娘把一盆脏水泼在石板路上,水花溅起老高,她瞅见江愁余,眼睛一亮,拿着盆便两步
  踩过来,问道:“江娘子您用午膳了吗?我这儿正巧蒸了花糕。”听到就张婶最后一句话,她眼神却飞快地瞟向赵牛晾在屋檐下的几件半旧里衣:“奇怪?我本来也想等会儿来寻您说件奇怪的事儿,这鬼天气,洗个衣裳都干不了!江娘子您瞧瞧!”
  她故意指着赵牛晾的那几件,“就那赵牛,洗得倒勤快,可您细看看那领口、袖口磨的…啧啧,那纹路!哪像咱们这些干粗活磨出来的?倒像是…像是常年被硬邦邦的皮甲子给蹭的!俺家那口子年轻时当过几天兵,里衣磨破了就那德性!问他?他含含糊糊说以前在有钱人家当过护院…呸,护院能穷酸成这样?护院能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溜出门?骗鬼呢!”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嘟囔着,却清晰地送入了众人耳中。
  ……
  屋内,赵牛吹灭了油灯,准备就着酒意入睡,上头撤退时命他走,他表面应下,实则迟迟未退,如今正逢乱局,他本来就不是蛮族血脉,岂会不知多得很的同僚想看他摔下来,如若这回他潜在窠林城立下大功,那往后便是大好前途,黄金美人入怀。
  想到这儿,他又变得兴奋起来,本来只是谋划随时传递窠林城以及那劳什子江娘子的动静,但细细想来,也不是不可以试着刺杀一二,毕竟他眼下可是有一个毫无破绽的身份。
  屋外,老更夫李伯被自家那口子揪着起来,催促去给小孙女买饴糖,还要江娘子常吃的那种,无奈之际起身裹上新棉袄边掀起门帘,边小心扯了扯棉袄的褶皱,这还是江娘子命衙役发给他们这些上年纪的老者,没成想一眼便瞧见江娘子,手也不搓了,脸上的皱纹舒展,他赶紧上前,听见对角的刘大娘正在说话,还指着那间瓦房。
  那里面住的人他可是有记忆,也加入众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张和兴奋:“江娘子,这赵牛确实有问题,俺老头子敢拍着胸脯说错不了!小的打更几十年,眼毒,耳朵也灵!那人,有好几回,都是下半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门轴‘吱呀’一声,轻得跟鬼似的!溜出来专拣没人的黑旮旯走,去的方向,清一色都是衙门那一坨!天不亮,鸡叫头遍前,准又悄摸地溜回来!一次是赶巧,哪能回回都这样?”
  这下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赵牛的底都透了个底朝天,上至他一日倒了几回夜壶,下至今日又提了三坛酒回去。
  阿什回异眸逐渐放大,嘴唇微动,震撼之余根本说不出话。
  禾安瞧在眼里,终于心头舒服了些,果然不是她一人这样,想当初眼见娘子寻人时,也是这番架势,按照娘子说的话就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群众的力量是不容低估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屋内。
  赵牛喜上心头,大气地取出最后一坛酒,又给自己斟了一碗,瓦碗放在嘴边时——
  “砰!”
  简陋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门栓断裂,木屑飞溅。
  一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后是两名身着劲装的一男一女,为首那人的脸藏在昏暗的屋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直直刺向惊愕僵住的赵牛。
  赵牛——应该是那锐可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桌上,浑浊的酒液泼洒开来,浸湿了桌面。他脸上的得意和轻松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他看着这人,已经认出来——正是那位江娘子,声音干涩嘶哑:“尔等何人?”不……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找上他!
  江愁余缓步走进屋内,她扫视了一圈这简陋的屋子,目光最终落回那锐可惨白的脸上,剩余的怀疑消失,很想吐槽一句,赵牛说不出“尔等何人”这种话。
  不打算废话,她转头看向阿什回,说道:“动手!”顿了顿补充道:“留一命。”
  弯刀掏出一半的阿什回颇为遗憾地收回去,他还没和东胡族的人打过呢,大步上前一掌糊在那锐可脸上,后者居然还没晕,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竟敢私自用刑,来人啊,江娘子意欲冤枉百姓,法理何在!快来人看看!”
  然则他都喊破音,外头愣是一人都没来。阿什回也听得半懂不懂,但丝毫不影响他觉得这人聒噪,反手又糊了一下,那锐可直接被大力扇晕了。
  江愁余早就转头避免看如此暴力的场面,听见后边没动静了,拍了拍手说道:“收工,回衙门记得派人给方才三位大伯大娘送些米粮。”毕竟是检举细作,必须得有奖励!
  禾安应下。
  三人拎着一人回到衙门,门外的赵虎命人接过晕过去的那锐可,从怀中掏出册子,圈了一笔道:“给他安排最里边南向的那一间吧,那间没人。”同时低声嘟囔了一句。
  阿什回好巧不巧听见了——他说:“牢房都快住不下了,是不是该解决点人,果然异族没一个好东西!”
  赵虎说完抬头见阿什回盯着他,便咧出笑容:“你不一样。”
  阿什回:“什么不一样”他眨了眨眼,是他很踏实吗?
  赵虎果断道:“你是江娘子带回来的。”换句话来说,如果不是跟着江娘子,你连城门都进不了。
  阿什回:“……”
  又解决完一桩事准备休息的江愁余拖出竹椅,便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小事找禾安,大事快说。”
  “你这些日子过得舒坦。”声音淡淡,听起来颇为阴阳。
  江愁余愣怔片刻,怎么好像自家便宜兄长的声音,她缓缓回头,果然是那张万古不变的寡夫脸。
  “你怎么来啦?”
  第82章
  湛玚细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江愁余一番,江愁余配合地转了一圈,问道:“如何?”她今日还穿的是新裁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