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作者: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861
  
  章问虞被他这一番弄的摸不着脉,看着京兆尹门口空停着的马车,她赶紧上去,今日出来许久,不知宫中是否有变。马车体贴地在东角门停下,章问虞道了声谢,便快马加鞭地朝着宫门赶去。
  不料东角门增了些兵卫,见着章问虞神色匆匆,“慢着。”新增的兵卫呵斥道。
  “你是何人?”
  章问虞面不改色道自己是福安帝姬宫中的婢女,替帝姬出来采买些脂粉。
  “说是采买,东西呢?”谁料兵卫脸上冒出怀疑。
  遭了,先前去脂粉铺子买的东西都留在了谢道疏的小院子。
  章问虞只能笑道:“寻了半日,也未有帝姬要的,只好让掌柜备好,改日来取。”
  兵卫上下瞧着她,“我怎觉得你……”语气犹疑。
  章问虞脸都要僵了,脑中想着脱身之法,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却听见一位仪态极好的宫婢匆匆赶来,嘴上催促道:“殿下让我来等你,怎么现在才回?”
  说
  罢,宫婢转向朝着兵卫,正色道:“吾等奉福安帝姬之令。”说着亮了手中的令牌。
  章问虞本来瞧见这人就心虚,更看到这自己没带出来的令牌,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
  瞧见令牌,兵卫些脸上神情一变,赶紧赔笑道:“姐姐辛苦,这么晚了还办事。
  又露出些许为难的脸色,“只是上头严令,这些时日查得严。”
  匆匆而来的正是宁皇后身边侍女云岫,她如常笑着道:“那也不为难诸位,只是还有位帝姬婢女尚在宫外采买,若是经东角门,还请诸位准行。”边递过几粒质地尚佳的玉珠子。
  “算作请各位吃个茶水。”
  “这是自然。”为首兵卫亦是懂得,悄悄收下的同时痛快答应。
  收拾完局面,云岫冲一旁的章问虞使了眼色,便引着她进了宫门,解释道:“圣人让人请帝姬去太极宫,好在皇后娘娘先一步来寻您,没见着人,便派人去回话说是您病了,怕过了病气,又让奴来宫门前候您,好在赶上了。”
  章问虞听着,心中难免动容,问道:“母后寻我可是有事?”,云岫摇头,“到了殿中应当就知晓了。”
  回到自己的殿中,见着高坐在主案的宁皇后,她便垂眸道:“谢过母后。”
  宁皇后搁下茶,看着眼前的章问虞,人是恭顺的,但不过是装样子,否则怎么只字不提为何出宫。
  “这趟可如愿了?查到了吗?”
  显然她无比清楚自己出宫的目的,章问虞知晓母后是为她着想,但胥家之事不仅是江姐姐的心结,亦是她无法逃避的,有些时候她或许在想,可能老天给她这一次活着的机会,便是让她去查清那些秘密。
  章问虞跪下,额头触地,但依旧闷着脑袋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足有半盏茶的光景。
  “起来。”
  那两个字终于落下,依旧是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板声调。
  章问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并非宽恕,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撑着发麻的膝盖,垂着头,视线只敢落在自己裙摆下微微露出的鞋尖。
  “选一个。”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卷握在她手中的象牙白缎面卷轴,被递到了章问虞眼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卷轴上淡淡的楠木墨香。
  章问虞抬头撞进宁皇后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蕴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此刻在深处却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疲意,还有近乎哀凉的情绪。
  “母后?”她下意识地开口,这卷轴是什么?为何要我选?
  宁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收回了递卷轴的手,那卷册并未放下,反而被她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底端,指尖抚上了卷轴光洁的缎面边缘,然后,轻轻一拨。卷轴无声地向下展开一截。
  柔韧的宣纸显露出来,上面是工笔细描的人像,墨线勾勒出年轻男子的轮廓,眉目清晰,衣饰华美。旁边附着蝇头小楷的注录:姓氏、家世、官职、品评……一列列,整整齐齐。
  世家子弟。
  适婚的、可供挑选的世家子弟。
  一幅幅陌生的年轻面孔在烛光下闪过,或英武,或儒雅,眼神却都如出一辙的陌生,隔着薄薄的宣纸,让人有些不适。
  “北疆之乱,”宁皇后的声音低低的,明明是在叙说事实,却忍不住语气变化,“怕是会议和。”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边缘,目光却落在章问虞身上。
  “和亲……”她顿了顿,这个词在她唇齿间滚过,带着千斤重,“势在必行。”
  章问虞的呼吸骤然一窒。为何突然要议和?和亲?明明胥衡能够驱逐那些蛮族,就如同上一世一般。
  “你若不选这册子上的一个,”她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压得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烛火猛地一跳,爆出一颗小小的灯花,“那便只有一条路。”
  她略略倾身向前,一字一顿道:
  “嫁去东胡。”
  “哔剥——”
  烛芯又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那点细微的声响,竟如惊雷炸响,震得章问虞耳中嗡嗡作响。她直直望向宁皇后,声音快而脆:“为何突然要议和?如今形势分明是有利于我朝的,而且北疆将士还在血战,圣人便如此失智吗?”
  “啪——”回应章问虞的是清脆的声响。
  宁皇后收回颤抖的手,“他是你父皇,更是天下圣人,岂容你出言不逊。”
  章问虞没有管脸颊的疼痛,而是视线下移,掠过那持着名册的手——那手依旧稳定,指节匀亭,只是过于用力地捏着卷轴边缘,指节处绷得微微发白,透露出主人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再往上,是宁皇后的脸。
  “圣人他老了,也惧了,又怕谢贵妃生子,谢家执掌朝政,又怕胥衡领兵在外,拥兵自重进而谋反,然他可曾想过,揣测之心似万丈深渊,如此行事,只会毁了所有!”
  她明明白白揭穿盖在一切肮脏事上面的遮羞布:“多年前,后宫不稳,他想让谢贵妃落胎,是母后您暗中保住,这才有章凝阳,而这回谢贵妃突然有孕,他也让您动手,替他除了这一胎是吗?”
  “他又借此事假意处罚于您,手中没有沾一点血,又能敲打谢家一番,对吗?”
  字字诛心。
  宁皇后看着章问虞不肯弯下一点的脊梁和清亮的眼,闭了闭眼:“本宫不明白你说什么。如今一切谁都怪不了,圣人那个位置太高太陡,他必须权衡。”
  “而你,身为天下奉养的帝姬,骨血是百姓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若是你不选,便去和亲吧。”
  “若是家国只需我一身便可消弭战乱,我定然万死不辞。可如今,是你们要眼睁睁略过战死的将士,和万千遭乱的百姓。”
  “仅仅为了所谓的朝政和不得已,这不可笑吗!”
  第101章
  灰蒙蒙的晨光渗过窗纱,殿内的蜡烛燃了一夜,台上尽是赤红的烛泪,章问虞枯坐在榻上,那卷摊开的象牙白名册被遗弃在紫檀矮几一角。
  她脑海里晃过昨夜宁皇后拂袖而去时留下的话:“你以为今日圣人为何莫名要请你去一趟太极宫?最迟不过明日,议和之事就会定下,到时候便是覆水难收,你自己好好想想。”
  卯时三刻,宫婢端着梳洗物什,悄无声息地进来,跪伏在榻前的地毯上,头垂得极低。
  章问虞没回头,透过窗纱看向东边——那是太极宫的方向。
  “今日早朝已经开始了?”
  她问的莫名,宫婢老实答道:“回帝姬的话,已然上朝了。”
  随着威严的钟鼓声在一层层红墙从里到外荡开,参加早朝的文武百官在两相之后沿着御道而上,陆陆续续进到太极宫中,分列站好。
  数日来关于北疆战事、关于议和与否的争吵,如同沸水翻腾,整个朝堂焦灼不安,但终究得有落定,得了消息今日千厚统领那边会呈上赵赉的证词,众人心中清楚,今日怕就是结果。
  待到明黄色的身影在御座坐好,左侧前三列的千厚便言:“臣已同赵大人问询过,此乃赵大人的证词。”
  张大监自小阶快步而下,双手接过,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方巨大的蟠龙金案。案头,一叠边缘磨损、沾染着可疑暗褐色斑点的文书,圣人缓缓翻开。
  高踞龙椅的帝王,看不清的脸上是一种缓慢凝结的寒意,阅后便又扔给张大监。
  后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叠证词,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黑临县县守赵赉,泣血叩首于陛下御前……查实,北疆统帅胥衡,统御失当,屡失战机,勾结东胡、什莫等犬戎,致使锡府、黑临县接连陷落,百姓被屠……并有……克扣军粮、虚报兵额之确凿账册……此乃通敌之文书……”
  字字扎进殿中所有人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