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作者: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985
  
  “砰!”
  一声闷响骤然炸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是兵部尚书向莽。这位以刚烈勇猛闻名、向来力主死战的老将,手中的象牙笏板竟失手跌落在地。他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骇人的紫红,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凸,他死死盯着张大监手上那叠“证词”,胸膛剧烈起伏,猛地踏前一步,宽大的朝服袍袖因激动而簌簌抖动。
  “陛下!”向莽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胥帅……胥帅绝不可能!此乃构陷!是那些畏战如鼠、只知媚敌求和的懦夫,构陷忠良!臣……”
  “向尚书!”一个不紧不慢的声响截住了向莽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
  出言的是礼部尚书潘壑,他亦出列,字字清晰:“军情如火,边关流血漂橹,苍生何辜?议和乃消弭兵祸、保全万千生灵之上策。胥帅即便往日有功,如今铁证如山,难道还要因一人之故,让天下百姓再受无妄战乱之苦?当务之急,是速与东胡议定和约,止戈休兵,安顿流民,恢复元气!”
  “放屁!”向莽猛地转向潘壑,双目赤红,“那是割肉饲虎!是饮鸩止渴!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我大安疆土,岂容尔等这般挥霍?胥帅在前方浴血,尔等在后方捅刀,是何居心?”
  “向大人!”潘壑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满是被冒犯到的怒意,眼神挑衅,“休得咆哮君前!臣一心为公,为的是江山社稷!岂容你污蔑?”他转向御座,撩袍便要跪下陈情。
  “够了!”
  声音从御座传来。圣人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缓缓扫过殿中每一张或惊惶、或激愤、或沉默的脸,最终落回那叠通敌“罪证”上。他伸出食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度,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摊开的、写着东胡文字的书信边缘,发出沉闷而清晰的“笃、笃”声。
  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殿内所有人的心口上。
  “御史台左都御史何在?”圣人点了一人。
  “臣在!”队列中,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官员应声出列,躬身肃立。
  “着尔为钦差,即刻启程,持朕密旨,赴北疆。”圣人的目光钉在李严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彻查胥衡通敌一案!所有涉案人等,无论职阶高低,皆可先斩后奏!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给朕,也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不得有丝毫延误!”
  “臣,遵旨!”李严的声音斩钉截铁,深深一揖,动作间带着一股风雷之气。
  “另,着翰林院侍读学士贺元良随行,行监察之责。”
  “臣遵旨。”被点到的贺元良脸上从容。
  中立派的官员听着这人选,心中转了又转,李严是谢相的人,圣人又点了柳相的人监察,真是分而掣肘。
  但众人更多的是惊诧,圣人用的是彻查二字!而且是“先斩后奏”!这是……终于要对胥衡动手了?数日来的悬而未决,在今日这叠证词面前,似乎终于消弭不见。
  左相谢承司一直如同古松般沉默地立在文官班首,抬眼看了眼御座又低下,右相柳潜则是脸上思索,嘴唇微动,但最终也没有开口。
  然而圣人的旨意并未结束。他的目光越过李严,投向大殿门口侍立的鸿胪寺官员。
  “鸿胪寺少卿!”
  “臣在!”一个穿着深绯官服的官员慌忙出列。
  “立刻遴选得力干员,组成议和使团,持朕国书,奔赴东胡。”圣人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告诉那东胡狼主,他的使者,朕不见。要谈,可以!让他亲自来朕的都城谈!”
  “臣……遵旨!”鸿胪寺少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东胡狼主亲自来京城?岂不说这狼主从未现身,又怎会亲赴敌国腹地,知晓接下了好大的难题,他脸上尽是苦涩。
  “礼部尚书可在?”
  “臣在!”队列中潘壑几乎在圣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疾步抢出。
  “先按照以往的和亲章程备着。”
  “陛下圣明烛照!”潘壑闻言,深深拜伏下去,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议和乃利国利民之大道!陛下深谋远虑,遣使议和,实乃万民之福!臣,深感陛下仁德,为彰我天朝诚意,消弭兵戈,和亲事宜,臣不敢懈怠!”
  他抬起头,继续道:“以往和亲是从宗室及勋贵遴选适龄淑女,详列其家世、品貌、性情于册,只待陛下定下和亲人选,礼部即刻便可着手筹备仪典,确保万无一失,送公主北行,缔结两国永世之好。”
  ……
  章问虞等到了午时,也没等来和亲旨意,但她并未觉得松了一口气,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圣人之人,宁皇后无出其右。
  今日没定下人选,是圣人还在权衡、等与东胡和谈之后。她甚至在想,不知是和亲之事先定下来,还是胥衡先打进京城。
  众多思绪最后仍旧落在眼前最要紧的事——朱壬的秘密。
  再等上三日,她还得给江姐姐传信和周全打算,如若宁皇后不肯再让她出宫,也必须有人应约。这一番下来,她身上的气力也恢复了些,琢磨片刻她唤来了心腹宫婢。
  柳枝儿巷小院,江愁余送走前来报信的公孙水,上回湛玚走了之后,便是由公孙水时不时来逛一圈,每每说完正事,便是欲言又止。
  江愁余知道他是想替他们两人说和,敷衍过后拿了备好的两份吃食给公孙水,便让先一步推开侧门眼神示意,公孙水只好闭上嘴,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左右环顾,再偷摸摸走了。
  小院外边还有人盯着,她也干脆不出门,可今日特殊,江愁余放下手中的信件,同禾安绕过探子出了门,极快汇入大街的人流之中,街边高耸的榆树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周遭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辚辚声、妇人的谈笑声,奔腾的市声之海,扑面而来。
  两人都带着斗笠,沿着街边走,就在这时一阵沉甸甸的铜锣声突兀地撕开了这片嘈杂。
  “钦差大人离京——闲人退避——!”
  尖锐的呼喝随之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原本熙攘的人流迅速向街道两旁退去。小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拢摊子,行人低头垂目,不敢直视。
  江愁余也被裹挟着退到路边,挨着一个卖绢花的摊子。她抬起头,只见一队鲜衣怒马的仪仗正缓缓行来。八人抬的朱漆官轿,轿顶镶着象征钦命的明黄装饰,在阳光下刺目耀眼。轿帘紧闭,绣着繁复的云纹。前后簇拥着持戟的兵丁和身着青色官袍的随从,个个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她认出了那官轿的规制,也认出了轿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绯红官袍的年轻官员的侧影——正是贺元良。
  队伍行至她近前,她也懒得避开,毕竟戴着斗笠,谁人能认出。谁料骑在马背上本是平视前方的贺元良,似有所觉,忽而侧目,穿透了层层人群,落在了江愁余身上,莫名让人想到上一回他离开昌平镇时的场景。
  江愁余不知他是否认出,干脆稍稍颔首,算作打招呼,谁知贺元良下颌忽而绷紧,收回视线,复又看向前方,仿佛路边的一切——包括那个颔首的女子——都不过是无需入眼的尘埃。
  “啧啧,好俊的大人!”旁边卖绢花的老妪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敬畏和慨叹。
  江愁余看到贺元良的动作愣怔一下,也没多想,见着人散了些,同禾安继续朝着城动去。
  王华清捎了信来,她夫君这次来京城送货,她也跟着来了,就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特意约了江愁余今日相见。
  两人步履轻快地穿过几条巷子,远远就看见王华清坐在张记铺子里用着小食,一眼便瞧见戴着斗笠的江愁余,朝她招手。
  “余余!这儿呢!”王华清笑容灿烂,声音清脆。
  “可算等到你了!喏,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她拉着江愁余坐下,不由分说地把一个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花糕塞到
  江愁余口中。
  “京城真大啊,”同时她环顾着四周车水马龙、店铺林立的景象,由衷地感叹,“比昌平镇热闹百倍不止!瞧瞧这楼,这铺子,这人流……”她顿了顿,目光从繁华的街景收回来,落在江愁余的脸上,“你怎么还瘦了些?”
  江愁余看着王华清明显丰腴了些的脸笑道:“哪瘦了?我分明还是一日三顿,顿顿不落。”
  王华清指着自己双眼:“瞎说,我的眼睛看得明明白白,就是瘦了!”说着心疼地捏捏江愁余的手。
  江愁余赶紧拿了块糕点塞给她,“好了,我现在吃开始补,行了吧?”
  同时打量着王华清红润的脸颊和身上质地不错的衣裳,打趣道:“看你气色这么好,想必婚后日子过得极滋润?你家那位待你如何?”
  提到这事,王华清闻言,下巴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拍了下江愁余的手背:“好着呢!在家还是我管账,说一不二!他呀,可不敢在我面前耍横。”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再说了,我娘也不是吃素的,他敢不听话?我娘第一个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