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作者: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888
  
  “江娘子,俺等在这儿是想同你说,这份活计我干不了了,俺家娃娃离不得人……”说着蹩脚的借口,平厨娘自己脸上都臊得慌。
  江愁余没有揭穿平厨娘,还是好聚好散,便道:“好,那今日我便把工钱结给你,娃娃小还是得用心照料。”说罢,禾安便跳下马车,将钱袋塞给平厨娘。
  平厨娘几乎不用刻意掂量,便知道这月钱比之前的还要多。她落了泪,连声道谢,声音都哽咽不已:“是俺对不住你,江娘子……”
  江愁余摆摆手,示意禾安继续驾马。
  马车往巷子里行着,平厨娘的哭声越来越远。
  直到了小院门前,禾安的脸彻底
  冷下来,门前一股臭味异常清晰,混合着腐烂菜叶、粪便和某种刺鼻腥臊的恶臭,直直刺入鼻腔,蛮横地钻进肺腑深处。
  巷子深处,见着两人反应,几声刻意压低的、幸灾乐祸的嗤笑响起,随即是踢踏着沾了秽物的烂鞋匆匆跑远的脚步声。
  几个相熟的街坊探头探脑地过来,看着门前那块污渍的地面,再看看她们两人,眼神里混杂着同情、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避讳。
  “江家妹子,这…唉,又是那帮挨千刀的?”隔壁卖针线的刘婶子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忍忍吧,他们都是这里的地头蛇…惹不起啊。”
  江愁余笑笑没说话,牵着禾安跨过秽物,进了院子。
  一关上门,禾安便抿着唇道:“娘子,我去杀了他们。”
  这些地痞流氓的目的不言而喻,先是不入流地扰乱,试探他们的底线,若是能激得江愁余等人动手,便再好不过,名正言顺地将他们等人告上衙门,入了京兆尹,便是谢家的地盘,下场不用多说。
  但江愁余知道不代表要惹下去,泥人也是有脾气的,双方试探也得挨着出招啊。
  她低声对禾安说了几句,后者眼睛愈发明亮,点了头便去办。
  翌日,江愁余重金请的工匠便来了,在院墙内侧,靠着围墙上方安了不少铁刺荆棘。禾安从倒夜香那里收了不少,混合了一种气味极其浓烈刺鼻的药草粉末,用油纸包好。
  当夜半再次响起撞击和谩骂时,她站在院墙内侧一个临时搭起的、垫高的木台上,一抛一个准,墙外立刻响起一片杀猪般的惨叫和呕吐声,伴随着不止的咒骂,但很快,咒骂变成了惊惶的逃窜。然而也是逃不掉的,禾安带着两个暗卫将他们逮到门前,让地痞些将院门打扫干净,他们哪里干过这些,一幅随你们如何我也绝不认输的模样,禾安不语,只是一味架刀。
  生死面前,骨气不值一提,身体比脑子更快,他们抢着一回又一回打水,一遍遍用力擦洗门板,冰冷的井水冲淡了气味,手臂在寒气里冻得发红,只有搓洗的动作不停。
  等到第二日,又是崭新干净的院门,地痞些也老实了不少。
  谁料下午,两名穿着皂隶服、腰挎铁尺的衙役,大摇大摆地敲开了江愁余的院门。为首的是个三角眼,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江氏?”三角眼衙役上下打量着江愁余,眼神在她清丽的脸上停留片刻,“奉户房王书办之命,查核你这院落的田赋丁税!经查,此院历年所缴税款,皆有重大疏漏!限你三日内,补缴纹银五百两!逾期不缴,锁拿入监,房产充公抵债!”
  五百两?这对一个普通人家已是天文数字,哪怕江愁余有钱,也不会给这些人敲骨吸髓。
  她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她平静地看着三角眼:“差爷辛苦了。不知是依据哪一年的鱼鳞册?又是哪位王书办签发的追缴文书?可否出示公文,加盖印信?我也好核对清楚,免得错缴漏缴。”
  她声音清朗,条理清晰,竟把两个衙役问得一怔。他们平时催税,对平民百姓吆五喝六惯了,哪见过这么冷静、还直接索要正式文书的?尤其“加盖印信”几个字,更是戳中了要害——这种恶意追缴,本就是私底下的勾当,怎么可能有正式公文印信?
  三角眼衙役脸一沉:“少废话!王书办的话就是公文!赶紧拿钱!否则……”
  “否则如何?”江愁余微微提高了声音,确保左邻右舍能隐约听见,“差爷,我安国律法明文规定,征税必依鱼鳞黄册,必由户房主事签发并加盖县衙大印之公文为凭!无凭无据,强征暴敛,此乃‘白撞’!按律,杖八十,流三千里!差爷,您确定要替那位连公文都不敢出的‘王书办’,担这‘白撞’的罪名吗?”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尤其将“白撞”、“杖八十,流三千里”这几个词咬得极重。她的目光锐利如针,直刺向三角眼衙役。
  周围已有几户人家悄悄开了门缝观望。
  三角眼衙役脸色变了又变。他没想到这女人不仅不怕,还懂这律条,更没想到她敢当众点破“白撞”的罪名。
  “你……你胡说八道!”三角眼色厉内荏地吼道,但气势明显弱了,“好个牙尖嘴利的刁民!你给我等着!”他不敢再纠缠,生怕江愁余真嚷嚷出更多律法条文引来更多关注,只能撂下一句狠话,带着同行之人灰溜溜地走了。
  江愁余看着他们仓惶的背影,缓缓在想,这就是恶毒路人甲吗?战斗力这么差?而且还堂而皇之说着那位‘王书办’的名号,生怕别人查不到吗?
  送走来自官府的麻烦,江愁余才开始梳理这几日的事情。
  先是在朝堂上为胥衡仗义执言的官员陆续明升暗贬,连湛玚都喜提赋闲在家大礼包,兵部一位曾与平边侯并肩作战的老侍郎,更是被寻了个“年老昏聩”的由头,勒令致仕。
  公孙水锐评:简直是以你家少将军为中,往四方扩而充之。
  江愁余给了他一个白眼,但心中无比担忧一人的处境——章问虞,听说礼部的名册下来了,选了不少宗室女,圣人都未圈,只说不合适,议和人选乃是重中之重。也算是那位礼部尚书坏到一处,试探着说道:“议和之事乃是两国诚心之鉴,若是东胡不满吾国以假女嫁之,那反倒是吾国理亏在先,臣请圣人深思!”
  圣人曰:“那便让福安去吧。”
  听到公孙水转述时,江愁余扯了扯唇角,到这个地步,演都不演了是吧?
  禾安重新梳洗了几遍,进了屋子道:“娘子,有人上门。”
  江愁余头也不抬:“又是那四皇子的下臣?”
  两日前,莫名又来了一位自称是四皇子下臣的人,身后几个孔武有力、面色不善的家丁,抬着一个扎着刺眼红绸的箱子。
  “江娘子安好。”那人起初还能装成有礼,脸上堆满了假笑。“宫外的传闻四皇子殿下也略有耳闻,知晓江娘子近日怕是被人扰得不太平,特命在下来接江娘子移居别地。”
  江愁余回:“不需要。”
  那人踱着方步,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江娘子靠山已倒,何不换一条康庄大道走?”
  江愁余指了指那颇为寒碜的箱子:“你指的是为人外室啊?”
  那人继续压低声音:“娘子说话何必这么难听,殿下言必将保你平安无事,还能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江愁余认真看了他一眼,终于明白那一句名言——什么主人什么狗。
  多的不想说,她只想回三字真言:“滚出去。”
  “给脸不要脸!”那人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的狰狞,“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之妹?你现在就是个叛国贼的同党!是个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烂泥!殿下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的家丁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贱人给我绑了!抬回去!”
  江愁余最不想跟人动手,因为这样她就会看着眼前的场景——
  片刻后,禾安拍了拍手,地上全是疼得打滚的家丁和那‘狗’。
  “他们不想滚,就送他们一程吧,扔出去。”
  院子外又响起几声重物砸地的
  声音,伴随着不停歇的痛吟。
  如今想起来还怪好笑。
  禾安却道:“不是,是上回来过的内侍。”
  江愁余挑眉,心想等的人终于来了。
  这回常内侍仍旧没有入内,即使江愁余已然沦为所谓叛贼同党,常内侍躬身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下,难怪是宫中出来的人。
  “江娘子,皇后娘娘请您一叙。”他低声道。
  第105章
  但江愁余也万万没想到,说的一叙,居然是在宁府。
  宁府这次开的是正门,引路的仆妇垂首低眉,脚步轻得落不下尘埃。
  穿过层层朱廊,愈往芜榆阁,愈觉清寂,廊下守着两名同样屏息凝气的宫娥。
  常内侍先是向紧闭的房门躬身:“娘娘,江娘子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进来”。
  常内侍这才推开那扇沉实的梨花木门。细微的吱呀声在过分安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屋内光线略暗,守在宁皇后身边的苏嬷嬷目光习惯性地在屋外来人脸上一扫,忽地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