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作者: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7      字数:3939
  
  谢相眼中精光一闪,并未被这明显的挑拨激得失态,反而不慌不忙将矛头再次对准胥衡:“胥少将军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未经陛下调令,擅离驻防之地,此乃其一;勾结敌国,意图不轨,此乃其二;如今御前失仪,傲慢无礼,此乃其三。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不知罪?”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仿佛有理有据。
  胥衡却并未看他,目光重新转向御座之上的圣人,语气依旧平淡:“陛下,丞相所言‘铁证’,无非是人证物证。既然丞相如此笃定,不妨将人证请上殿来,让臣也听听,臣是如何‘勾结敌国,意图不轨’的。也好让满朝文武一同评判,这些证据是否经得起推敲,而非是有人蓄意将这罪名栽赃给臣。”
  他最后一句,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电,扫过谢相和其身后的一干党羽。
  谢相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但事已至此,绝无退路。他立刻朝皇帝拱手:“陛下,臣既敢弹劾,自有实证,请陛下宣证人上殿,与他对质,也好叫他心服口服。”
  圣人高踞龙椅之上,面色深沉如水,目光在胥衡平静的脸和谢相一脸写着为了家国大义之间来回扫视。片刻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准。”
  “宣——证人上殿!”内侍尖细的嗓音一层层传了下去。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向殿门方向;
  胥衡负手立于殿中,身姿挺拔如松,似乎不觉自己是待审的罪臣。
  没多久,内侍引着几个人低眉顺眼地走进大殿。他们穿着北疆百姓常见的粗布衣服,脸上带着历经风霜的沧桑和显而易见的惶恐,一进这金碧辉煌的庄严大殿,便吓得腿软,噗通几声全都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其中还有一个穿着低级官员服饰的人,虽然强自镇定,但微微发抖的官袍下摆也泄露了他的紧张。
  谢相见状,上前一步,声音沉痛而愤慨:“陛下,诸位同僚,这几位便是从北疆逃难而来的苦主,还有这位,是北疆锡府的文书,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便是要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一诉北疆苦楚。”
  他转向那几人,“尔等不必害怕,圣人英明,定会为你们做主,将胥衡是如何与东胡勾结,如何置你们于不顾,如何导致锡府拱手让人、百姓流离的实情,一一禀明陛下。”
  那文书率先磕了个头,声音带着惶恐,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陛下明鉴,胥少将军……他早已与东胡暗中往来,臣曾亲眼见过东胡使者出入锡府帐中,他麾下军队的粮草补给始终不缺,远超朝廷拨发之数,定是收了东胡的好处,他还时常下令,禁止我等主动出击,任由东胡小股部队骚扰边境,劫掠百姓……这分明就是养寇自重,与敌勾结啊。”
  “而且在东胡人走之后,他便下令让臣等人退出锡府,想来也是他与东胡所谈盟约,不然以锡府之力,岂会无一战之力?!”
  那几个百姓也跟着磕头,七嘴八舌地哭诉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胥少将军他不管我们的死活!”
  “是啊!东胡人来抢粮食,抢女人,他手下的兵就在旁边看着!”
  “我爹娘都死在城里了……呜呜呜……”
  他们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尤其是说到锡府被弃、他们这些没来得及跑的百姓惨状,更是激起了不少官员的愤慨。
  “岂有此理!身为边关守将,竟如此丧心病狂!”
  “陛下!胥衡罪证确凿,请陛下严惩!”
  议论和指责声开始在大殿中蔓延,一道道或愤怒、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射向站在中央的胥衡。
  谢相见状,脸上满是痛心,他转向胥衡,义正词严地呵斥:“胥衡,如今人证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你深受皇恩,却勾结外敌,祸乱边疆,弃城失地,致使百姓生灵涂炭!你可知罪?!”
  胥衡自始至终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温度一点点降下去。
  果然如此。
  和他预想的一样。找几个所谓的“苦主”,编造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将他所有的战略部署和不得已的抉择扭曲成通敌叛国的证据。弃守锡府,那本是为了保住主力、诱敌深入的战略撤退,最终也确实换来了后续的大捷,收复了更多失地。如今却成了他贪生怕死、置百姓于不顾的铁证?
  这京城里的衮衮诸公,为了给他定罪,真是煞费苦心,连脸面和底线都不要了。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那些痛哭流涕的“证人”,掠过义愤填膺的谢相,最后再次落回高踞龙椅的圣人身上。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着看他如何辩解,或是如何绝望。
  然而,胥衡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谢相,仅凭这几人的一面之词,便要定臣通敌叛国之罪吗?”
  “难道我边军将士浴血奋战的功绩,无数为国捐躯的英魂,在诸位眼中,就如此轻易地被这寥寥数语抹杀?”
  “究竟是谁,”他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直刺李丞相,“在颠倒黑白,构陷忠良?!”
  胥衡那句掷地有声的反问,瞬间让喧闹的大殿安静了下来。
  是啊,钱财?地位?名声?这些胥衡缺吗?
  他出
  身将门,本身家世显赫;他军功卓著,地位尊崇;他年纪轻轻便已是国之柱石,名声显赫……他似乎确实没有通敌叛国的动机。
  一些原本义愤填膺的官员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谢相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胥衡如此冷静,这般情境下还能反驳下去。
  龙椅上的圣人,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胥衡,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看似给予辩解机会的问话,实则将更大的压力抛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女声从凤座的方向传来,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宁皇后不知何时已端坐起身,凤冠下的面容依旧保持着国母的雍容,眼神却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惋惜,又似是决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宁皇后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殿中的胥衡,眼中满是痛心疾首,缓缓道:“阿衡,本宫与你母亲,曾是闺中密友,情同姐妹。她才华横溢,性情豁达,本宫一直甚为喜爱敬重。也正因如此,当年得知她……的身世真相时,本宫亦是心痛难当。”
  身世真相?这四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百官们面面相觑,竖起了耳朵。
  胥衡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宁皇后。
  宁皇后继续说着,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殿内每一个人听清:“后来,本宫才偶然得知,你母亲并非如外界所言,是北疆普通的汉家女子。她实则出生于边境的一个小部落,那个部落……长期与东胡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血脉相融。”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清晰地说道:“你的外祖父,是部落首领,而你的外祖母……是确凿无疑的东胡贵女。换言之,阿衡,你的身上,流淌着一半……东胡的血脉。”
  “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指控还停留在表面,那么宁皇后此刻揭露的,则是根源——血脉。
  大安自古便极其看重宗族血脉的,拥有一半异族血统,尤其是与朝廷死敌东胡的血脉,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洗去的罪过,
  谢相抬眸看向圣人,立刻高声附和:“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难怪胥少将军对东胡屡屡手下留情!难怪会做出弃城此等匪夷所思之举,竟是血脉相连,暗中勾结!圣人明鉴,此乃祸根深种,其心必异啊!”
  其他官员也纷纷反应过来,原先持中立态度的官员眼中忍不住多出一些厌恶。
  圣人高坐龙椅,面色依旧深沉,但看向胥衡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冰冷的审视和毋庸置疑的怀疑。
  难怪宁皇后今日在此处,原来就等在这里,她不仅提供了动机,更从根本上否定了胥衡的立场和忠诚。
  胥衡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的目光和指责。他脸上的冰冷似乎更甚,但除此之外,竟没有出现众人预期的慌乱、愤怒或是辩解,显然他早就知晓此事。
  良久,在一片喧嚣的指责声中,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嘈杂的力量:
  “所以,皇后娘娘,陛下,诸位同僚,”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今日定我的罪,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我的血脉,对吗?”
  谢相被胥衡那句关于“血脉定罪”的问话噎得一滞,随即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胥衡,休要混淆视听!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陛下!此子巧言令色,心怀叵测,请陛下立刻下旨,将其押入天牢,严加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