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拾花照海      更新:2025-09-06 09:59      字数:3732
  
  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一点点愧疚,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声音平静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殷晚澄听不懂她话语里的嘲讽,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不安地重复道:“阿初,要放烟花吗……”
  他脸色苍白到接近透明,唯有一双眼睛红透:“我不闹了,也不发脾气了,你理理我……”
  “我累了。”岁初背对着他,“竹青,把他带下去。”
  冰凉的手贴上她泛着冷意的指尖,殷晚澄怕冷着她,改成了扯住了她的袖子:“不想放烟花,我陪你睡……我们一起睡……”
  “我们?”岁初哼笑一声,“我们,你说的是谁?”
  殷晚澄愈发不安:“自然是阿初和澄澄……我们,只有我们……没有旁人啊……”
  岁初回身看他。
  “阿初……你答应了我……”
  “骗你的。”岁初猛地从他手中抽出衣袖,再不看他一眼,“骗子的话,你还当真了?”
  手中一直攥住的烟火掉落在地上,殷晚澄似是愣住,被冰雪冻住的额发遮住眼睛,有些刺痛。
  明明裹得严严实实,屋里也很暖,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像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冰渣子冻得生疼。
  “我不信你骗我……”殷晚澄喃喃地说,“你不会骗我……”
  “不信?”岁初招招手,一旁静静看着的白衣美人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
  殷晚澄攥紧了手指,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今天,陪他了。”他心口一阵酸涩,麻木地说。
  “嗯。”岁初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为什么?”殷晚澄问,“阿初已经有了我了,为什么还要买他?你说的,只有我……只喜欢我……”
  我可以很乖的,再也不闹,只留我一个,还不够吗?他嗓子干哑,像被沙石堵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岁初脸上不加掩饰的嘲讽,还有那白衣人脸上的怜悯。
  他在可怜他。
  殷晚澄觉得自己也很可怜,他好像突然间就被抛弃了,没有什么缘由。
  “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岁初往前一步,掐住了他的下颌,指尖用力,“那你跟我说,我只留你的理由。嗯……说来我听听?”
  殷晚澄脑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说不出来?那好,我说给你听,阿辞比你更听话,会弹琴,会习字,带出去赴宴也不会乱说话,不会给我丢脸。可是你呢?除了闹脾气,你还会什么?身子骨太弱,荫山还要用大把的药材养着你。”
  她说得越多,殷晚澄越觉得无地自容,沾了雪花的羽睫脆弱地颤动:“我……”
  竹青还想想劝解:“山主……”
  她不知道岁初是为何突然说这些违心的话,先前对他的偏爱她都看在眼里,离开荫山时还交代看好殷晚澄,她会早些回来陪他,明明过了一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竹青,谁是你主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又是一声冷斥,竹青只能将话止住。
  “殷晚澄。”岁初仍是直视着他,一字字道,“我今天就跟你说实话,你只是一个玩物而已,现在,我玩腻了。”
  第50章 一片死寂。
  岁初看着自那之后沉默的殷晚澄,正要开口奚落,忽然有一滴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像一块小小的冰凌,不带有一丝温度,在手背上泛起一小阵刺痛。
  她手指一抖,缓缓松开手指,说:“哭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岁初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烦躁地瞥向一边,无意间看到她的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两个小小的雪人。
  两个雪人笑容灿烂,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一起,腕上系了一根红线。
  他做的灵动,一眼便能认清这两个人是谁。
  她拿过来在翻转了一眼,又道:“这就是你要送我的新岁礼物吗?”
  “不是……不是这个……”
  话音刚落,两个雪人顷刻坠地。
  “不是的话,不要随便把这些东西带到我房间来。”岁初看着他,眼中的神情晦暗不明,“真想送我礼物,那也得送我世间绝无仅有的东西,而不是这种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
  白雪易碎,真心难得,再把真心送给旁人,拿这种东西糊弄她,她只觉得好笑。
  “这些东西,我不缺,也不稀罕。”
  殷晚澄沉默着蹲下身,一点点摔碎的雪用袖子拢起来。
  “竹青,你还愣着干什么!把他带走!”
  在她眼里的殷晚澄绝色无双,何曾落到这样伤心的模样,像是失去了灵魂,只有身体机械性地重复着动作。
  “阿初……”
  “别叫我阿初。”
  殷晚澄接连几次被凶,嘴唇几度开合,想喊主人,却害怕连喊主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你不喜欢我了吗?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岁初顿了片刻,开口:“你只是个玩物。”
  殷晚澄不死心,像是抓住最后一丝期望问:“对玩物也没有一丝感情吗?”
  “不然呢?”岁初讥讽道,“殷晚澄,我不像你,处处留情,不喜欢的东西,我从不留念。”
  我不像你,处处留情,我不像你,为一个人可以连命都不要。
  殷晚澄垂下眼睫,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嗯。”他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慌的声音重复,“我是玩物。”
  说罢,抬眸淡淡看她一眼,泛红的眼眸里澄澈一片,半点生机也无。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脚步又顿住,开口低声说了一句:“新岁大吉。”
  而后随手将摔碎的雪人扔到外面的雪地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等殷晚澄走了很久之后,岁初揉着才眉心道:“没你什么事了,回你房间去,以后没别的事情别来我面前晃。”
  阿辞抿唇,手指掐入掌心,小声道:“奴听主人说累了,奴可以帮主人揉肩膀。”
  “我不说第二遍。”岁初道,“你只是别人送我的玩意,连玩物都算不上,给我记住我留下你是因为什么,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跟殷晚澄置气,教训殷晚澄是一回事,而留下阿辞是另外一回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勾引我,你还不够格。老老实实给我呆着,若是说了些不该说的,或者做了不该做的,我脾气可不好,可随时要你的命。”
  阿辞脸上的表情变幻,额发垂下遮住眼底凝上的阴云:“奴知道。”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方才动了动,走到外面望着雪地。
  她刚刚握着雪人,没有拿好,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晚了。
  碎掉的雪人已和落下的雪融为一体,只下一条红绳孤零零的躺在雪地上。
  岁初将它捡起来,满脑子都是殷晚澄离去的背影。
  明明刚才在她面前还止不住眼泪,可当那句“只是玩物”说出口之后,他脸上还有泪,但立刻停止了哭泣。
  新岁大吉。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新岁大吉。
  红梅树枝压不住雪,抖落在肩头,一盏花灯坠落在她脚边,在雪地滚了一圈,一张字条散了出来。
  她蹲下身,拾起纸条慢慢展开。
  这字写的方正,像是一个刚习得写字不久的孩童落下的,谈不上好看,但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写它的人定是怀着十二分的虔诚。
  上面写的是顺遂无虞。
  她一回来便心神不宁,未曾注意院子里的红梅树挂满了花灯,寒风将盖在上面的雪拂落,露出一盏盏燃尽了蜡烛的花灯,灯托里尽是烛火燃尽又凝固的烛泪。
  岁初站在红梅树下,望着被寒风吹拂得四处摇摆的花灯,沿着枝头一盏一盏,将里面的字条一张张拆开。
  喜乐长安。
  所愿必成。
  万事胜意。
  都是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词,连“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样的吉词都写进去了,她不由得失笑,又展开下一盏,手却蓦地一顿。
  ——岁岁如初。
  这才是他送给她的新岁礼物。
  殷晚澄沉默地走回竹楼,关上房门,先前强撑着的力道一瞬间消弭,摇摇晃晃顺着床榻跌坐。
  从前历经诸多数也数不清的战斗,能成为别人口中战无不胜的上神,只有他自己清楚靠的是什么,拿起剑的时候,他就没有后退的路了。
  正是因为连命都不要,他才感觉不到痛。
  最重的一次伤,从右肩一路延伸至左胸口,利剑刺入身体,仅差一寸,就再也没有人能救活他了,那时候的刀痕在这具躯体的作用下彻底消失不见,他也几乎忘却了。
  那道伤,都不及她这一句扎话得痛。
  像攥住一把匕首剜进了他的心脏,风雪中远去的背影、与她冷淡的神情相互交织,结了痂的伤口重新裂开,挑得他鲜血淋漓,永远无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