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蓝鲸不流泪      更新:2025-09-08 08:15      字数:3318
  李隆仔细看了看郎月慈的状态,点头道:“也行吧。不过你务必把他照顾好,如果去了医院的话记得告诉我。”
  “放心师父!我有分寸!”张尚翔脱下自己的执勤服盖在郎月慈身上,把副驾一侧的车门关好,拉着李隆到了车尾。
  “怎么了?”李隆问。
  张尚翔压低了声音:“师父,您跟郎哥认识得早,他以前是不是认识名字里带‘méng’字的人?不管哪个字,反正是这个发音。”
  李隆回忆片刻,回答说:“他以前的徒弟!姓蒙,好像叫蒙颂超!怎么?他……”
  “刚才他特别难受的时候,我好像听他叫了声‘小蒙’。”张尚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师父,郎哥这不是身体上的事,最起码不全是。他这是心里勾着的,去医院没用。”
  李隆立刻明白了张尚翔的意思,他叮嘱道:“别说,跟谁都别说,也别问他,知道吗?”
  “我知道。您放心,我就送郎哥回家,别的什么都不问。”
  “嗯,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跟我联系。”
  张尚翔上车时,郎月慈闭着眼歪靠在座椅上,脸色仍旧很苍白,但好在呼吸已经平复了。他轻轻叫了声,说:“郎哥,安全带。”
  “嗯。”郎月慈应了声,没有睁眼,抬手拽下了安全带。
  张尚翔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帮着把安全带扣好,然后平稳启动了车辆。
  从案发现场到郎月慈家开车只需要十分钟,张尚翔提着心,每到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都会侧头观察一下,郎月慈倒是一直很安静,呼吸也很平稳,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
  张尚翔直接把车开到了郎月慈家楼下,他停好车后才叫醒郎月慈,这次没有听从郎月慈的安排,而是坚持扶着他上楼。
  “郎哥,喝杯温水缓一缓。”张尚翔虽然是第一次登门,但刑警的肌肉记忆已经让他在进门时就快速扫过屋内的环境和物品了。
  扶着郎月慈先在沙发上坐稳,他很快就准确地找到了饮水机和水杯,接来了这杯水。
  郎月慈轻声道了谢,喝了小半杯水,之后就没再动。
  “郎哥,要去卧室吗?”张尚翔把水杯从郎月慈手中挪开放到茶几上,同时询问。
  郎月慈轻轻摇头,仍旧是虚弱无力的:“我坐会儿就行,今天谢谢你了。”
  “哎呀郎哥你可别跟我客气了。”张尚翔把沙发上迭着的毯子抖开,轻轻盖在郎月慈身上,“刚才出了那么多汗,还是得保暖。你再歇一歇,有力气了再去洗澡,不然容易晕倒。”
  “比你师父都唠叨。”郎月慈若有似无地扯了个笑,“放心,我肯定等缓过来再洗澡。你不用陪我,回去吧。”
  郎月慈的态度很明确了,张尚翔知趣地没有多留,很快告辞离开。
  防盗门关闭,带着周围的空气震动片刻,旋即,屋内重回安静,或者说,是死寂。
  郎月慈安静地盯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就这样过了许久,当时针和分针变成一条直线,将圆形表盘切割成左右两个半圆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拿出手机,郎月慈拨通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屏幕上显示着“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郎月慈仍旧不肯放弃。
  终于,铃声戛然而止,不是自动挂断,而是被接通。
  “抱歉刚才在给学生答疑。怎么了?案件有进展?”施也的声音一如往常。
  郎月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喉头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坠着,让他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哽咽。
  施也戴上耳机,周遭环境音全部被降噪功能抹去,只剩下颤抖和呜咽通过听筒准确无误地传递过来。他立刻加快脚步,直接去了停车场,用最快速度钻进自己车里。
  “对不起……我打扰你工作了……”郎月慈的声音是干涩的,像是用力挤压过。
  “我下课了,不打扰。你等了很久了吧?”
  “……”这下郎月慈的声音更加干涩了,“你怎么……”
  “刚才你跟我说案子的时候是两点多,我跟你说我三点有课,而你又知道我一节课三小时,这通电话在六点整打进来,再加上你现在的状态……”施也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我倒希望我自己猜错了。”
  仍旧是哽咽着喘息,郎月慈实在不想在施也面前表现得这么狼狈懦弱。施也却像是能听到心声一般,在郎月慈极力隐忍的颤抖中抽空说了话:“今天还打算用自己的忍耐力挣钱?”
  郎月慈喉头一哽,紧接着,更多的呜咽从紧闭的双唇中泻出。
  “行了,别忍着了,反正就咱们俩人,想哭想喊想发泄都可以,我不嫌弃。”施也说。
  “我……”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今天下午,触发闪回了……”
  翻看教案的手骤然一顿,施也把手中的东西全都放到副驾座椅上,柔声问道:“现在很累吧?”
  施也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询问闪回的细节,无论是出于职业惯性还是真的朋友的关心,这一句最普通的关切,对郎月慈来说,胜过千言万语的安慰。
  “嗯,很累。”郎月慈回答。
  第39章
  提到了闪回,再谈起往事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施也起先有心阻止,但郎月慈的状态尚可,再加上是他主动提起,施也于是也就安静地做一名倾听者了。
  三年前那场爆炸把郎月慈送进医院,在ICU的时候,他根本醒不过来,意识也非常混沌。
  等各项体征逐步稳定下来,他的清醒时间也开始逐渐增加。从最开始断断续续的一个小时,到完整连续的两个小时,再到后来能够清醒大半天,能够正常与人沟通,这个过程大概用了三个月。虽然他自认身体在恢复,但一直没有被获准离开ICU。
  ICU的探望有固定时间,也限制人数,那时所有探病的人都顾忌着他的身体,没人跟他说现场到底有多惨烈,但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预期。因为来看望他的,除了家人,只有当时他的副队,还有副队带领的另一些同事。跟他进入第一现场的人,没有一个来看望过他。
  一人重伤尚可以理解,但所有人,十九个人,全都伤到不能下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那个缠着他,每天恨不得要叫他八百遍“师父”的小徒弟一次都没出现过,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母亲、继父、姐姐和姐夫每天轮流探病,几乎占满了所有探视时间。副队和其他队员偶尔来探望,也都是匆匆来去。
  郎月慈知道他们的好意,但随着身体逐渐康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不可能再瞒下去。
  得到可以挪出ICU的消息,副队蒋乐闻带着东西来探望,说顺便帮他挪病房。
  在单人病房安顿好后,郎月慈半靠在床上,看着还不肯坐下来的蒋乐闻,轻笑一声,说:“挪个病房而已,哪就用你特意跑一趟了?赶紧坐下歇会儿吧。”
  蒋乐闻于是拿了个橘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仔细地剥着皮,说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呗,我还指望你给我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呢。”
  “我走了你接任,这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你用不着担心。”郎月慈说。
  蒋乐闻低着头,认真地撕着橘瓣上白色的筋,嘿嘿一笑,说:“郎队躺在医院里,这耳朵和眼睛可没被困在这里,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领导早就找我谈过话了。”郎月慈垂头看着蒋乐闻的动作,说,“行了,用不着那么细致,我现在能正常吃饭了。”
  “那不行。我这献殷勤的机会可是越来越少了,你让我过过瘾。”蒋乐闻继续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郎月慈看着他,道:“你都说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没被困在这里,那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实话了?”
  蒋乐闻的指尖微微颤抖,没掌握好力度,手指抠进橘瓣中,掐出了汁水。他从床头桌上抽出纸巾擦了手,仍旧低着头,说: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这瓣橘子我吃了啊!”
  “都不在了,是不是?”郎月慈轻声问道。
  “什么不在了?你说什么呢?”蒋乐闻掰开橘子,把刚才被自己掐过的那瓣橘子放到了嘴里,“欸这橘子挺甜的,老大你吃。”说着就把剩下的橘子递到了郎月慈手边。
  “蒋乐闻,抬头看着我。”郎月慈没去接橘子,而是沉了声,又重复一遍,“如果你还拿我当老大,当领导,就抬起头来说话。”
  蒋乐闻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只是肩膀逐渐不受控地抖动起来。沉默片刻,他把橘子塞到郎月慈手中。
  郎月慈默默地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轻声道:“嗯,是挺甜的,小蒙肯定爱吃。等我出院了就去看看他,给他带点儿。”
  蒋乐闻再也忍耐不住,握着郎月慈的手,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我就说不让他们瞒着你……根本瞒不住……”蒋乐闻抽噎着,“对不起,老大,我没保护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