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
蓝鲸不流泪 更新:2025-09-08 08:15 字数:3365
郎月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蒋乐闻的头:“这话该是我说,我带出去的人,没把他们带回来。”
“不是的老大!这不赖你!如果不是你进了那间密室,你也没命了啊!好歹是活了一个,幸好你还在……”蒋乐闻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却发现郎月慈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崩溃,甚至泪水也都只是盈在眼眶中,并没有真的落下。
蒋乐闻坐到床上,紧紧拉着郎月慈的手:“郎哥,你哭吧,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郎月慈只是深呼吸了一下,轻轻摇了头:“我早有准备。他们的后事,还有家里的抚恤……”
“领导们都安排了。抚恤都已经到位,我一家一家去送的。”
“辛苦你了。这本该是我的工作。”
“不是……郎哥,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吧……”
“评定呢?”
“都是烈士,集体功已经报上去了,肯定能批。郎哥,求求你,你别忍着,好不好?”蒋乐闻焦急又紧张,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了。
郎月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了个笑:“这橘子真挺好吃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你替我买点儿放到小蒙墓前吧,那个小馋猫,可不能短了他的。”
“哥!”蒋乐闻向前凑了凑,直接把郎月慈抱住。
蒋乐闻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很明显,郎月慈只是故意不去深究。但此时,蒋乐闻这样的动作,和超乎寻常的情绪崩溃,让郎月慈不得不直面现实。他意识到,真实的情况或许远超他自己做的心理建设。
还没待郎月慈开口问,蒋乐闻就已经抽泣着把话说了出来:“我会多买点儿的,省得别人跟他抢……”
郎月慈愣住了,在意识到蒋乐闻的意思之后,那勉力维持的情绪终于决堤,泪水夺眶而出,他闭了眼,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十九个人,因为爆炸太过惨烈,且共同处于第一爆炸现场,距离炸点太近,部分尸身破碎难以区分,最终共享了一块烈士墓碑。
那天下午,蒋乐闻怀着自责又释然的情绪,与郎月慈抱头痛哭。无论是当时知道的,还是过后听说的,所有人都认为,那天郎月慈面对了真相,也有了看上去“正常”的情绪反馈,这样就没有大事了。
但只有郎月慈自己知道,那一夜,是他第一次触发闪回,是他真正噩梦的开始。
这次,郎月慈没有回避,把这个过程完整地讲述给了施也。
听完郎月慈的讲述,施也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说道:“理论上,这个时候不适合追忆过去,有可能会触发连续闪回。”
“但你没阻拦我。”郎月慈说。
“嗯。因为这是你主动的,也因为我知道,你的意志力很强。”
“就当是夸奖了。”
“当然是夸奖。”施也揉了揉眉心,接着说,“跟我讲完这些,你的情绪有没有好一点?”
“想听实话吗?”
施也先是一愣,旋即带了几分笑意,说道:“明白了。情绪并没有变好,只是累得不想说话了。”
“对。很累。从一开始就很累。但我还是想给你打个电话。我想说出来,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来。你之前说过,坦承是建立沟通的第一步,我不相信别人,但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施也:“当然。你愿意说,我自然会听。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但……”郎月慈停顿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说道,“我能要一份你的课表吗?这样以后就不会在你上课的时候打扰你了。”
“可以。”施也很快操作手机把自己的日程截屏发送过去,同时说道,“如果真有急事,连续打三个电话,我会想办法给你响应。”
“我可以等。”郎月慈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因为高敏感,所以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又因为有极强的意志力,所以连理论上很难自控的生理和心理反应都能硬生生拖住。
施也很想问郎月慈一句,他有没有真的为自己活过,有没有过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情感和态度,只遵从本心地做过事说过话。
当然,他没有问出口,也无需问出来。
“看着日程,听我说。”施也用这句话拽住了自己情绪和思绪的发散,“我这学期两个校区来回跑,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在城里,所以我在城里的时间比较多。除了标注研一的课程以外,其他都是组会性质的,我不会开免打扰。至于本科的课程,每周就一个半天,没有特殊情况我基本是上完课就回,本科课后答疑的时间会长些,其他如果有讲座或者大课都是临时安排的,我会再告诉你。”
“真是老师风格,这话听着跟训学生似的。”郎月慈把截图看过一遍,虽然他能记得住,但还是点了保存,放到了相册中,“我存下了,尽量不在老师忙的时候打扰。”
“你啊……”施也无奈一笑,“累了就别逞强开玩笑了,你找个舒服的地方歇着。”
“别——”
“我不挂电话。”施也精准预判了郎月慈的想法,他直接说道,“累了可以不说话,陪我下班,我再不走一会儿就得堵在路上了。倒也不用觉得耽误我下班了,反正六点下班和六点半下班,路上都是差不多。”
“好。”郎月慈低低应了,旋即又说,“想起你说过,晚高峰就是停车场了。”
“还好,今天是逆着高峰回城,不会太夸张,估计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不夸张?你是要跨城吗?”
“如果我住在东边的话,一个小时我还在四环上堵着呢。”施也问道,“对了,你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那你帮我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施也说着启动了车子,“我准备开车了,你要听音乐吗?”
“是你开车,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你记性那么好,这句话应该能记得住。”施也这句话说得很突兀,但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连上蓝牙,很快选好音乐,把车开出了学校停车场。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施也的声音迭在这音乐之上,并不恼人,反而有种晚间广播的温馨。
听施也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段时间的工作,也听他吐槽路上横冲直撞的违章车辆,郎月慈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车上,跟着他一起下班回家一样。
开了四十多分钟,施也提问道:“你帮我想好了吗?晚上吃什么?”
“你回家还要现做吗?”
“我平常一个人住,懒得做就点外卖。”施也说。
郎月慈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已经晚了半个小时了,你饿了吧?要不吃点儿简单的?”
“什么晚了半个小时?”
“你平常七点钟吃晚饭,你说的。”
施也险些被口水噎到,他清了下喉咙,说:“吃饭而已,没那么严格,我身体挺健康的,晚半个小时不至于就饿晕过去。”
郎月慈:“要不吃面条吧?这个方便省事。”
“行。那就吃面。”施也接着说道,“家里还有方便面,回去就煮,三分钟就能吃上。你呢?要不要一起吃面?”
郎月慈没想到施也会这样说,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可别多想。”
郎月慈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连带着声音都温柔了起来:“我也去煮包泡面吧,确实是该吃饭了。”
有意无意的,郎月慈等着施也进了家门才起身去厨房。
两个人,两座城,连通着电话,在同一时间,“共享”了晚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碗方便面,但对于郎月慈来说,却是难得的,从外部接收到的不会让他感觉到压力的温暖。
这通电话从六点持续到了十点半,直到郎月慈说累了想要洗澡休息才挂断。
摘下耳机的同时,施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好在晚上没有安排什么别的工作,节奏没有被打乱。施也原本打算起身去收拾一番,眼神随意扫过桌面,这才发现,在刚才通话的过程中,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进行了记录和分析。
看着纸上记录着的郎月慈的状态,施也愣了许久,他一向自恃冷静和理智,这种把自己陷入双重关系和复杂的伦理困境的行为,他曾自认绝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事实摆在了眼前。手中的这张纸,此刻就是自己的“罪证”。
施也摘掉眼镜,闭目凝神片刻,而后把那张纸扔进了碎纸机中。
越界。这是施也能想到的,最符合自己当下状态的词。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模糊边界,从不认为自己会对一个存在明显创伤的人产生深层次的情感羁绊,他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走进某种情感结构之中。
当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施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勒令自己停下来,他告诉自己,既然方向错了,停下来就是纠正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