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好气地别开王叔的手，生气道：“谁给你说的我要上楼，过去。”
  因为动作过大，酒杯晃动，不少酒液从杯里溅了出来，洇湿一大块夏建国的西装裤和衬衣。
  夏建国置若罔闻，像个瘾君子一般，把杯里剩的酒全部喝完，连最后一滴也不放过，举着酒杯，等它在杯沿悬停好几秒，才落进他嘴里。
  喝完后，他并不满足，大吵着要王叔给他继续倒酒。
  王叔不答应，好言相劝。
  喝醉的夏建国不肯罢休，站起来，要探着身子去拿放在桌子另一边的酒瓶。
  酒瓶放在夏清禾面前，夏清禾见他耍酒疯，十分无语，拿了酒瓶放在了更远一些的椅子上。
  王叔也有了动作，将夏建国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夏建国“哎哟哎哟”叫了两声，整个人像咸鱼，软着身子靠在椅背。
  他仰着脖子，头向上高高昂起。
  顶头的灯光直射在他脸上，夏建国脸上的酡红似乎比刚刚又重了几分。
  他微眯着眼，嘴巴微张又抿起，似乎已经开始在梦里续上了一杯酒，正在品味。
  王叔站在旁边也十分为难，他晃悠了两下夏建国的肩膀。
  “老爷，老爷……醒醒。”
  夏建国没应声，完全听不见王叔说话一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何况喝醉的人死沉，凭王叔一人肯定将人抬不回去。
  夏清禾说话：“王叔你再去叫两个人，抬他上去吧。”
  “你就别折腾了。”
  王叔感觉到夏清禾的好意，直起身子，冲他笑了一下，说话：“少爷你说的是，我这就去叫人。”
  说完，王叔立刻往餐厅一旁的玄关走去。
  王叔走后，夏清禾拄着拐杖站起身。
  他声音放得很轻，走到稍微靠近夏建国的位置。
  夏建国还是一副睡着模样。
  但夏清禾却是动作一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夏清禾竟然看见，夏建国的眼眶处有些湿润。
  因为灯光照着水珠有点反光，让人一眼便能观察到。
  夏清禾一时间不敢相信，是刚刚夏建国溅洒上的酒，还是真的……他哭了。
  直到水珠顺着夏建国眼角滑落，又有新的一滴漫出来。
  夏清禾才确认，夏建国是在流眼泪。他微抿起嘴唇，拿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却是果断地转身，往玄关处去，准备上楼。
  他刚走到玄关，遇见了待人过来的王叔。
  王叔停下脚步，向夏清禾询问：“少爷，你要上楼了吗？”
  这话多少有点儿明知故问，夏清禾心不在焉地点头，应了王叔一声。
  “那你有事随时叫我。”
  “今晚老爷这边，得多看着些。”
  “不用管我，”夏清禾下意识回复，但随后似乎觉得这四个字的回答有些冷漠，补充道，“我上去就躺着了，不会做别的事。”
  王叔冲他笑了笑，回了声好。
  上楼后，夏清禾思绪复杂地关上门。
  现在一闭眼，夏建国那张流泪的脸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这种感觉很复杂。
  仿佛有块腐烂的肉必须割舍，但它又的确是属于你身体一部分。
  刚开始，夏清禾还觉得自己能够平淡面对这件事。
  毕竟，夏清禾对夏建国经常的一言堂没啥好感。
  在刚得知这件事，震惊之后，他甚至有些小人地暗自庆幸。
  庆幸毕芳和夏建国总算分开了。
  他也可以借着这个理由，不用再忍着恶心和厌恶，每次回来受夏建国的气。
  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但夏清禾清楚地知道，这是精致利己主义者才会有的想法。从根源上来说，他们三个人是家人，他的这种想法，是对家庭和血缘的背叛。
  但现在他忽然不确定了……
  他对夏建国，真是憎恶的吗？
  那为什么，他在看见夏建国因为和毕芳分开流泪的时候，心脏还会酸酸麻麻地疼痛。
  窗外的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声音里，夏清禾沉默地上了床。
  一片灰色的寂寞里，他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二天，夏清禾很早就醒了。
  最近两天长时间的睡觉，让他精神好上了不少。
  他下楼吃早饭时，夏建国还在睡。
  夏清禾顿了下，装作不在意对王叔提了句：“帮他煮点醒酒汤。”
  王叔慈祥地笑了笑，说了声“好”。
  “小少爷还是关心老爷的，他要知道，一定很高兴。”
  夏清禾却是下意识道：“别告诉他。”
  说完，夏清禾低头，继续认真吃饭。
  王叔去厨房将醒酒汤交待厨师煮上了。
  他声音故意说得大声了点儿，在餐桌的夏清禾都能听见。
  夏清禾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吃饭的速度快了不少。
  吃完饭，他逃跑似的回了房间。
  到了卧室。
  夏清禾关上门，去到书桌前坐下。
  他拿出手机，毕芳发了几句问询消息。
  大意是她将在三天后就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回A市，询问夏清禾是和她一起回去，还是单独走。
  夏清禾思考片刻，回了句“再考虑一下”。
  毕芳也不啰嗦，回他：“考虑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一起买机票。”
  夏清禾回了个“OK”的表情，两人没再说话。
  他将微信退回消息界面。
  下方通讯录的标签上弹出了个红点，夏清禾疑惑，但还是下意识就点了过去。
  是裴骏杰的验证消息。
  夏清禾悬在半空的手停下来，过了两三秒，才按下通过键。
  刚通过申请，对面的裴骏杰就发来消息。
  “有空吗？”
  “方便打个电话吗？”
  夏清禾不知道裴骏杰突然找他什么事。
  愣神几秒后，还是打了个“好”字回了过去。
  “铃铃铃。”
  裴骏杰收到夏清禾回答后，电话马上打了过来。
  夏清禾按下接听键，喂了声。
  “夏清禾，”裴骏杰叫他的名字，顿了两秒，才道，“你是不是回家了？”
  夏清禾呼吸一滞，反应过来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裴骏杰没正面回答夏清禾的问题，反而说道：“我也回C市了。”
  “今天有空的话，出来坐坐？”
  夏清禾愣神，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他微抿起嘴唇，回了句“好”。
  今天C市依旧是阴天。
  外面刮着小风，阴郁的乌云有种随时会落雨下来的感觉。
  夏清禾把打开的半扇车窗关上，同时，又将穿着的外套裹紧了些许。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了他的动作，询问：“少爷，要把空调温度再给您调高些吗？”
  夏清禾抬头，意识到在和他说话后，马上回了句“不用。”
  “好的。”司机回完话，继续安静开车。
  夏清禾把头偏向窗外，心不在焉地看着飞速向后退去的风景。
  他心里突然生起股后悔的感觉，现在他的情绪太乱了，不该轻易答应裴骏杰见面的要求。
  但在家里待着，又免不了和睡醒的夏建国碰面。王叔待会儿肯定要给夏建国说自己关心他，要厨房煮醒酒汤给他的事。
  夏清禾想想都头疼。
  他现在对夏建国的态度也很复杂，不知道应该对夏建国表现出怎样一副态度才最正确。
  既然如此，还不如去找裴骏杰。
  找个理由不和夏建国见面。
  从刚才的对话中，夏清禾也大概知道，裴骏杰应该是知道他家里的事了。
  这里面大概有陈慕诗的“功劳”。
  小妮子跟个多面间谍一样，估计没少收他们几人的好处。
  夏清禾对此无语，倒没多少反感，小妮子爱玩点小聪明，但心不坏。
  不然，他也不可能和她做这么多年的朋友。
  到达目的地。
  夏清禾在助理的帮助下，下了车。
  他和裴骏杰约在了市区的一家咖啡店，裴骏杰站在路边，夏清禾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今天穿了身黑色套头连帽衫，下搭牛仔裤，十分休闲的打扮。
  夏清禾有些恍惚，仿佛看见还在大学校园时期的裴骏杰。
  很帅……很，让人心动。
  裴骏杰也看见了夏清禾，疾步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到达夏清禾身边，裴骏杰自觉充当起搀扶的角色，把夏清禾从助理手里接了过来。
  夏清禾手里已经拄上拐杖，其实不大需要人扶。
  但他也没说，只是朝助理道：“你们回去吧。”
  “今天不用来接我。”
  交待完后，夏清禾跟着裴骏杰，往咖啡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