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暄有些不悦：“他不是那种人。”
  “你完了，”汪思锐一副“你看我说吧”的表情，拍了拍周鹤暄的肩膀，“大青蛙。”
  周鹤暄看着汪思锐，突然咧嘴一笑：“汪思锐，你知道青蛙怎么叫吗？”
  “啊？”
  “孤寡。”
  周鹤暄很认真地盯着汪思锐的脸，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孤寡孤寡孤寡。”
  “……你大爷周鹤暄我今天就宰了你！！”
  被戳中逆鳞的汪思锐暴起殴打周鹤暄，他力气不大，周鹤暄笑着躲开，嘴上还在犯贱：“怎么了啊，你说我是大青蛙，还不许青蛙说话了？孤寡孤寡！”
  两个大男孩在活动室里你追我赶，一边本来做自己事的人也开始起哄，直闹到部长进门才休止。
  周鹤暄不知道该不该说方澄料事如神：社团活动赶在晚饭前结束，出门真就飘起了毛毛细雨。
  周鹤暄确实没带伞，这点雨影响不到什么，时间也很早，还来得及去方澄那边打扫。
  最重要的是，电梯卡他都带出来了，不能白拿一次。
  周鹤暄坐公交车去方澄家，路过社区超市，进去挑了几个桃子，让店员杀了半个瓜。
  方澄还没回家，周鹤暄先去把手洗了，将水果洗净切好放进冰箱，打开空调调到十七度。
  明明天气已经转凉，方澄还是离不开空调，就像他离不开加湿器和空气循环扇一样，离不开扫地机器人和自动洗碗机一样。方澄的生活被装在盒子里的高科技产品包裹着，人造的一切才能让他习惯又安心。
  周鹤暄不一样，他更喜欢夏夜带着热气的晚风，喜欢早市里人头攒动的嘈杂，喜欢亲手调味做饭，也喜欢清洗物件时指腹摩挲上去的质感，带有人情味的、真实可触的一切，才是周鹤暄的归处。
  正因如此，方澄第一次发现周鹤暄在手搓自己换下来的衬衫时沉默了很久，可周鹤暄执拗地认为衣服不能只靠洗衣机和烘干机，方澄只好又给他买了很厚很长的胶皮手套，周鹤暄还是不喜欢，哪怕手指会因为泡在肥皂水里浮肿起皱。最后连方澄家里的烘干机都失去了工作，方澄的客厅里挤进来一个双层晾衣架，被周鹤暄搭在落地窗前，长年累月拉着的窗帘也被拆下来泡在水中，倒了洗衣粉之后吐着浆白的泡泡。
  雨势好似渐渐大了，周鹤暄的耳朵里满是吸尘器的噪音没有听到，直到客厅门发出响动，才和几乎浑身湿透的方澄对上眼。
  方澄是带了伞的，伞尖还在向下淌着水，滴在周鹤暄新换的地垫上，方澄赶忙收起收伞，转身退回楼道里，把伞晾在外面。
  “方澄哥，雨这么大？”周鹤暄拿着厚毛毯披在方澄身上，把人往浴室里推，“你快先洗个热水澡啊，我开了空调的，你别冻感冒了。”
  方澄解释说自己不小心赶上了雨最大的时候，周鹤暄应着，去衣帽间给方澄拿了睡衣丢在置物架上，问方澄吃饭没有。
  方澄先回了没有，又隔着门问周鹤暄：“你呢？”
  “我也还没有。”周鹤暄看了看时间，竟然不知不觉过了七点，和方澄商量，“我简单给你煮碗面吧？还是你想吃别的？”
  “可以，柜子里有挂面。”
  周鹤暄应下来，跑去门口先取回方澄的雨伞，用干毛巾囫囵擦了一遍挂去阳台，又跑回厨房洗手做饭。
  等方澄洗完澡吹干头发、热气腾腾地走出来，雨势突然又加大了，还隐隐听到几点雷声。
  天时地利人和，方澄慢吞吞地走到餐厅，看着周鹤暄的背影，男生的肩胛被肌肉包裹，宽松的T恤沿着脊背打出褶皱，被腰间围裙的绑带捆在一起，方澄脑子里不干不净地想到Geraldine搂着许逸的时候说，想用腿给giegie量腰围。
  方澄被自己吓得激灵一下，又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他是血气方刚的二十出头，他也不是和尚，怎么乱想还不能想了吗？
  想一想又不伤天害理。
  方澄正打算用想象力给周鹤暄脱个衣服，周鹤暄那边已经将面条盛了出来，看见方澄乖巧地坐着，不由笑了出来：“可以吃饭了方澄哥。”
  眼前的面并不是机器压好的挂面，卧着形状相当不规则的鸡蛋，还点缀了黄瓜丝与猪肉条，方澄探头去看，周鹤暄自己的那一碗里多了些香菜碎和葱末。
  周鹤暄注意到方澄的眼神，笑着解释：“手擀面。”
  方澄用筷子戳了戳鸡蛋：“你还会做面啊。”
  “还满意吗方澄哥？”周鹤暄调整了一下坐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下面给你吃。”
  方澄的筷子顿了顿，周鹤暄飞速道歉：“对不起啊，我在宿舍里和他们插科打诨习惯了，方澄哥你别生气。”
  方澄不生气，甚至有点脸红，慢慢地嗯了一声。
  经过人手和的面带着劲道的嚼劲，多少有点粗细不一，表面起伏弯曲，和规整到长宽高都完全一致的挂面非常不同。
  方澄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灵魂”，可惜他的胃口早就习惯了一煮就软烂且无味的速食面，方澄知道周鹤暄做饭好吃，可吃饭对方澄来说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他不需要享受这些。
  方澄一根一根地吃着面，他吃饭一向细嚼慢咽，周鹤暄就没发现是味道不合口，自顾自吃得飞快，起身洗了碗，又把冰箱里的水果拿出来摆在方澄面前。
  “吃完饭再吃啊，现在冰凉的。”周鹤暄嘱咐了方澄一句，低头去看手机上的时间，方澄跟着快速地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七点四十分，他赶在周鹤暄开口之前抢白道：“你明天早课吗？”
  周鹤暄一秒就明白了方澄的意思，犹豫着没回话。
  方澄却突然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周鹤暄见过方澄笑，但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开心。
  方澄甚至笑出了声来，用拳头抵着下巴，转过头去躲避周鹤暄的视线。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都说情绪会传染，周鹤暄也被方澄带得心情愉快起来，开着玩笑问他：“笑我吗？我牙上有香菜？”
  方澄忍了很久才忍住笑意，他用食指压了压嘴角看向周鹤暄，眼睛亮晶晶的：“没，是我想今晚留你住我这。”
  方澄轻咳一声：“许逸每次来都是睡沙发，每次都会掉到地上，我就……想了一下，你睡在沙发，然后掉到地上的样子。”
  方澄抬起头，仰视着周鹤暄，眼睛里有周鹤暄看不懂的神情：“真的挺好笑的。”
  在这一段诙谐的脑补之前，方澄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
  学业的压力很大，他有些喘不过气，人也悲观起来，方澄想，他这辈子想要点亲情，方佳旭和席梦娜没给他；想要点友情，许逸那点君子之交有限到寡淡；想要爱情，周鹤暄更是遥不可及。
  硬要说学习，方澄也无甚求知精神。
  今晚构架搭得完美漂亮，下大雨赶巧带了伞，本想打车眼前却停了直达家门口的末班公交，方澄的心情非常好，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到站时方澄的嘴角还翘着，他跳下车，踩到水坑也没介意，路上没有人影，只有公交站前站着一位妇女，看到公交车停靠后站起了身。
  方澄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也下来了一个女生。
  第18章 雨夜
  女生喊着妈妈，妇女给她打伞，用毛巾擦了女生的头发，告诉她雨天小心点，下次不要回来这么晚，揽着女生的肩越过方澄走远了。
  方澄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仿佛落下的雨滴都是黑色的沥青，将之前的好心情浇灌成黏糊又沉重的雕塑，方澄整个人浸润在摇晃的夜色里，伞在风中飘摇，就像他无根的脚步，向着家中踟躇。
  他打开门，灯是亮的，有冷气。
  他的家里有周鹤暄。
  但暗恋只是方澄单方面的瘾。
  这种感觉就像毒药，方澄控制不住地在想，他甚至可以在今晚就通宵做一个简易的选择程序，里面写一千零一种他和周鹤暄虚拟恋爱的可能。
  方澄暂时地忘记了自己没有得到的、永远不会得到的一切，小程序里掉落一颗珠子，里面的内容是周鹤暄在这个雨夜留宿方澄的家中，主卧是不能睡的，周鹤暄别别扭扭红着脸说两个人睡一张床不好，沙发很大也很软，他可以将就一晚，然后半夜里方澄不放心地出来查看，周鹤暄不在沙发上，他掉到了沙发与茶几的缝隙里，方澄摇醒他，周鹤暄懵懵懂懂的帅脸被茶几压出一条印子。
  方澄被自己逗笑，笑到不能自已。
  周鹤暄看着方澄，好似忽然之间，他和方澄之间的距离很近了，近到他一抬手就可以永远地撕掉方澄伪装的外皮，可以掰开方澄的壳，不顾方澄的挣扎，去拿走那颗保管了多年的蚌珠。
  但是方澄笑着笑着就停了，蚌壳再度合起，明明已经展示过流光溢彩的内里，眼下却遮盖得严丝合缝，周鹤暄被眼前的景象勾得掌心发痒，他用力地抠了抠，克制不住想撬开那两扇碍事的蚌壳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