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小药丸虽然不能让赵腾飞重振雄风，但也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开始频频向室友讨买，室友花样很多，给他介绍了各色各样的种类，吃得赵腾飞整日意乱情迷。
  国庆假期之后，赵腾飞在思政大课上见到了一个女生。
  海市农村来的，长得一般，胜在白净，看着就温柔乖巧。赵腾飞和女生告白被拒，颓丧了一阵，室友说女的都这样，这叫欲迎还拒，鼓励赵腾飞抖擞精神死缠烂打。
  后来的事赵腾飞和周鹤暄提过一嘴，他在公开课上当众表白强行拥抱了对方，没想到女生被逼急了，当着几百学生和三位老师的面给了他一巴掌，赵腾飞也收到了学校的第一个警告。
  在那一瞬间，赵腾飞气急了，他成为了全海大的笑柄，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忍受不了，在宿舍里数次扬言要报复这个女生。
  于是室友又给了他一个药丸，说能让女生“听话”。
  赵腾飞拿着药丸，以对女生道歉的名义约她出去吃饭，女生很单纯，就这么相信了。
  赵腾飞讲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哭得振聋发聩，周鹤暄板着一张脸，若不是隔着屏幕，他相信赵腾飞一定已经被他揍趴下了。
  方澄不发一言。在赵腾飞说到“药丸”和“听话”的时候，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几个画面。
  ——有人开玩笑推搡，“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他的衣服上。
  ——看起来面目和善的男人柔声道歉，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要了一杯酒给他，说是赔礼。
  ——他没有任何怀疑，喝下了那杯酒，还对着男人笑了笑，说没关系，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电话那头的赵腾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音：“她爸妈威胁我——”
  周鹤暄再也听不下去，抬手挂断了电话。
  过了片刻，周鹤暄转头看向方澄，方澄垂着头，有些长的刘海遮在眼睛边，周鹤暄心里一抖，猛地想起来，方澄以前也是被人下过药的。
  “哥……”周鹤暄怕方澄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试探着靠近了他一点，抬起手犹豫再三，搭上了方澄的膝盖。
  方澄嗯了一声，抬起头来：“小飞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周鹤暄抿了抿唇：“人都是会变的，刚上大学没人管，是个分水岭，很多人都是这个时候开始误入歧途的。”
  方澄点头：“没人管是会变坏的。”
  这句话刺得周鹤暄心里一痛，他放开方澄的膝盖，不再犹豫，抓住了方澄的手：“哥，你……”
  方澄没让他说下去：“那个女生怎么办啊？”
  周鹤暄握紧了方澄的手，没有说话。
  方澄自顾自说了下去：“就算小飞和他那个室友会受到处罚，就算开除了、就算进了监狱，那个女生遭受的一切也无可挽回了。”
  周鹤暄看着方澄，手心里方澄的手是冰凉的，还微微颤抖着，周鹤暄第一次觉得，许逸也没那么讨厌了。
  赵腾飞的电话再度打了过来，周鹤暄没接，很快又有铃声响起，这一次是方澄的手机。
  毫不意外的，是来自赵腾飞的电话。
  方澄没挣开周鹤暄的手，他单手划开听筒，将手机放在膝盖上，点开了外放。
  “哥——”赵腾飞的哭喊声瞬间充斥整个客厅，“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方澄声音平淡一如往常：“哭这么厉害，这次要多少钱？”
  那边的赵腾飞哽了一下，抽噎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小声道：“哥，我想要三十万……”
  周鹤暄握着方澄的手一紧。
  方澄面若冰霜，声音也冷得要命：“没有。”
  赵腾飞立刻急了起来：“哥！求求你！我被人威胁了，三十万就能摆平，我知道你有，我妈每个月都会查你卡里的余额，国庆的时候我看到了——”
  方澄还没说话，周鹤暄突然伸手把电话挂掉了。
  方澄微微有些疑惑，转头看向周鹤暄，然而对面的男生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交织着愤怒、不解和隐忍。
  “赵腾飞他妈怎么能查你的卡？”周鹤暄问。
  方澄老实回答：“我的卡实体就在舅妈手里，密码她也知道，我高三的时候舅妈把我接过去住，照顾了我很多，她和我舅身体都不好，又没有可以高额报销的医保，我就把卡给她了，告诉她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我的钱。”
  说完方澄想了想，又道：“舅妈没花过我什么钱，偶尔十几块二十几块，可能是买菜刷错了，我舅一直想要这张卡，舅妈从来没给过他。”
  第46章 阴暗的事
  方澄的手被周鹤暄握在手心里，温度并不灼烫，更若温柔的安抚，方澄看着周鹤暄，咬了一下嘴唇，低声将最不堪的、属于家庭中最丑恶的部分说给周鹤暄听：“舅妈说，原来外祖父外祖母在世的时候，舅舅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抢财产，席梦娜后来有钱了，不和他计较，他又想尽办法从席梦娜那里讨便宜，舅妈怕我的卡给了舅舅，他会动我的钱。”
  方澄的手机又在膝盖上震了起来，就好像一根在狂风中摇摆的救命稻草。
  方澄看了周鹤暄一眼，还是接起电话，赵腾飞也知道三十万不是小数目，瞒去了大部分事实，说自己和女朋友办事时不小心中标了，现在女朋友爸妈知道，威胁不给三十万就捅出去，让赵腾飞被处分退学。
  “你自己造的孽。”
  “哥，我知道我不是东西！我保证我以后重新做人我、我好好学习，再也不犯错了——哥！他们家现在天天都在给我打电话！你救救我吧——他们连这个年都不让我好好过——”
  “你这样打电话，是让我连年也不能好好过。”方澄低垂着眉眼，说出来的话很认真，“挂了。”
  “哥对不起！明天我再给你——……”
  方澄挂断通话，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周鹤暄从刚才起就一直握着方澄的手，时间实在是有点久，可他依旧没拿开。赵腾飞被方澄那边挂断电话，开始疯狂给周鹤暄发消息，周鹤暄扫了一眼，对方澄道：“三十万这个数目太巧了。”
  “什么？”
  周鹤暄认真地看着方澄：“他看到了你有三十万，就问你要三十万，不是太巧了吗。”
  方澄嗯了一声，跟上了周鹤暄的思路：“他没问你要钱？”
  周鹤暄把手机递给方澄：“问了，问我要两千。”
  方澄没看聊天记录，他看着周鹤暄：“当年许逸帮我报警了。”
  周鹤暄的手又紧了一分。
  “那个女生没报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然赵腾飞早就没办法打电话来了。”方澄比了个三的手势，“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周鹤暄咬了咬牙：“应该是先告诉父母了吧。”
  方澄低下头去，没再说话。
  受到侮辱的女生肝胆俱裂地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殇诉，却被骨肉至亲当做一个敲诈的筹码。
  周鹤暄知道方澄在想什么，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安慰来：“万一是女生不好意思……”
  周鹤暄有点讲不下去了。
  以前这些阴暗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在周鹤暄的身边，他只当是法治报道里的故事，就算义愤填膺，也那么遥远，恍若浑然不可及，如今就在他的身边，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有些父母不配当父母，有些人不配当人。
  这样的情形甚至屡见不鲜。
  “要不我报警？”周鹤暄问了一句，方澄摇头：“不是当事人，不在本地，不了解具体情况，别轻举妄动。”
  周鹤暄还欲开口，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郑新茗的电话。
  被赵腾飞丢了个雷，周鹤暄一时都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了，赶忙接起电话瞎编：“妈，刚才等电梯有点久，这就下去了。”
  郑新茗也没不耐烦：“你别把人家方澄就丢门口了啊，菜什么的都给拿进去放好了！”
  周鹤暄瞄了一眼摆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拎进屋的东西：“知道了，我十分钟就下去。”
  郑新茗挂断电话，方澄站起身，手自然而然从周鹤暄的手中滑出来了。
  “你快走吧，我已经和舅妈说过小飞一直找我要钱了，这事我看着办。”方澄看着周鹤暄走到门口，又拎起一袋吃的往回走，赶忙道：“哎，我自己收拾就行。”
  “我妈特意嘱咐我给你收拾好了再走。”周鹤暄抬出郑新茗来，方澄没法反驳，只能跟上前去帮忙。
  “你再和你朋友们说一声，别借给小飞钱。”
  “啊是，哥你说得对！”周鹤暄反应过来，看着方澄，还是有点担心，“不行你就别掺和了。”
  方澄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周鹤暄也不能说方澄什么，毕竟方澄大了他几岁，这又算得上是方澄的家事，他只能乖乖收拾好东西，穿了鞋下楼去了。
  方澄站在客厅的窗前，第一次觉得自己住得太高了，高到看不见地面，看不见停着的车，看不见周鹤暄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