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还泛着水雾的浴室门在眼前合上，蒋予衡垂下头笑了笑，走进房间，转身关上门。
  床上堆放的杂物已经不见了，刚才他们翻看过的箱子也收拾齐整。
  蒋予衡挑了挑眉，径直走到床尾，拿起那个装照片的小收纳箱。
  既然刚才都让他看了，那一定不会介意他现在再拿出来看看吧？
  这么想着，蒋予衡心安理得地靠在床头，打开箱子，把里面的四本相册都拿了出来。
  尽管每本相册的封面都写着“小昭”，但里面其实不只有秦昭一个人的照片，更像是一本家庭相册。
  特别的是，照片旁边标注不是年份，而是“小昭第一次自己洗澡”、“小昭学游泳”、“带小昭去科技馆”、“小昭玩游戏输了耍赖皮”等等以秦昭为主角的记录性文字。
  照片一张张地翻过去，看着上面不同背景中小小的秦昭或笑或哭的脸，蒋予衡感到有些错愕——
  人从小到大，竟然有这么多个瞬间吗？
  他对于童年的记忆一直都很模糊，印象中，好像从没有人这样记录过他的人生。
  动作停滞几秒，蒋予衡皱了皱眉，伸手拿过最后一本相册。
  这一本里的照片明显少了很多，尤其是在秦昭高中毕业以后。再往下翻，画面中开始出现医院的场景：
  秦昭的父亲剃了光头，躺在病床上，面容虽然憔悴，却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笑得很欢脱。
  蒋予衡翻页的动作顿住，半晌才抿了抿唇继续往后看。
  后面的照片更少，几乎都拍摄于医院，偶尔穿插着几张秦昭在大学里的照片，有些是获奖后的团队合影，有些是他参加活动的照片。
  这本相册最终戛然而止于秦昭二十二岁那年。
  最后一张照片里，他穿着学士服，左手边空出来一块位置，右手则紧紧搂着母亲的肩膀。镜头里，两个人都在笑，相似的两双眼睛眯起，眼尾上扬，笑容灿烂。
  蒋予衡呼出一口气，缓缓合上相册，脸上的表情近乎麻木。
  相册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陌生。
  父母可以相拥而不是争吵，生活中的点滴都有人细心记录，就算长大了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抱着母亲撒娇……即使历经生离死别，他们依然在好好生活，好好地爱着彼此。
  他本以为，这种过于理想的情节都是影视剧虚构出来的。
  ……原来真的有。
  蒋予衡静静地坐在床上，出神地盯着相册封面上的“小昭”两个字。
  忽然，身旁的手机震动一下，发出了电量告急的提示音。
  他回过神，拿起手机想放到一边去，却突然发现床头柜上面有一个缠绕整齐的充电器。
  “……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蒋予衡轻笑一声，拿过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他把床上的相册一一收拾好，放回原位，又再次躺到床上，伸手关了灯。
  床单和被套都是洗过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那种洗衣液和阳光混合后的温暖气息。
  和秦昭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张床大概也有些年头了，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发出轻轻的嘎吱声。床垫不算软，对人体脊背的托举度也不够。
  平心而论，这床可以说是蒋予衡睡过的床里排第二不舒服的……第一名当然是海市澡堂那张足浴沙发。
  不过，躺在这个充满秦昭气味的房间，睡在他珍贵的回忆里，他的一颗心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沉甸甸的暖意包裹着心脏，酥酥麻麻的像过电，又轻柔得如同一根羽毛无声坠地。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实在生涩，以至于他分辨不清自己此刻的放松到底是因为疲惫，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甚至还挺喜欢的。
  蒋予衡平躺在床上，眼前的天花板贴着一些装饰贴纸，看起来像是火箭、篮球，还有几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这间房靠里，尽管外面的雨下得再大，睡在这里也只能听见一点似有若无的模糊水声，像是溪水静静流淌，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柔情。
  他看着那些褪了色的贴纸，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小昭。”
  这个昵称，大概已经在这间房里被叫了无数次。
  却是他的第一次。
  蒋予衡一直都很喜欢“第一次”这种说法。
  第一次，代表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愿意，便可以是无数次。
  这样想着，他莫名感到一阵兴奋，一颗心在这如水的夜色之中轻轻晃荡，真切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那头的蒋予衡心潮澎湃，这边的秦昭却已经昏昏欲睡。
  为了防止病情反复，他睡前又吃了一次药，不过这回特地减了剂量，不至于再像下午那样发“药疯”。
  下次真不能再去那家诊所了。
  就算他是牛马，也不能按照真牛马的量给他开药吧？
  真够狠的。
  秦昭愤愤地想着，隔壁房里趿着拖鞋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地传来，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这人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这么年轻就染上尿频尿急的毛病了？
  他在心底恶意满满地编排一句，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看着那块隔开他和蒋予衡的薄薄板壁，露出了个得瑟的笑。
  渐渐地，困意如潮水般上涌，他眼皮发沉，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却仍能听见那人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这久违的声响，让他想起了小时候。
  周末的早晨赖床，或是晚上躲在被窝里偷看漫画的时候，他总能听见爸妈的脚步声。
  老房子不隔音，外面一有动静，他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他总爱自己跟自己打赌，猜那脚步声是老妈的还是老爸的。
  所以——现在是老妈在厨房准备早餐，还是老爸在一边散步一边看报纸呢？
  秦昭嘴角弧度不自觉地扩大，眼前的墙壁逐渐淡出意识，心底吐槽蒋予衡的那点儿恶趣味也消散了。
  久违的心安填满胸口，像小时候盖的那种老式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让人有种一整晚都不会受冻的踏实感。
  夜色如水，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秦昭脸上带着笑，终于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周六～
  ◇
  第33章
  邓琳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进秦昭办公室。
  “琳姐？”秦昭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她，“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你老实交代，”邓琳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眼睛眯起，“你早上怎么会跟蒋予衡一起来？”
  秦昭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杯子，“你看到了？”
  “是啊。”邓琳拉开椅子坐下，“不止是我，很多人都看到了。”
  “啊，是吗……”秦昭有些尴尬地“呵呵”两声。
  早上没估算好时间，送蒋予衡回家换了衣服后正好赶上上班高峰期。不过他在电梯里没看见公司的人，还以为没被发现呢。
  “你在哪儿看到的？”
  “车库，我看见他从你车上下来。”邓琳身体前倾，盯着他问道：“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秦昭想了想，“就是他昨天来给我送文件，但是突然下起暴雨，他就在我家借宿了一晚。”
  “蒋予衡，给你，送文件？”邓琳满脸不可置信。
  秦昭点点头，“那文件需要我签字……可能他正好要去办事，顺路就送过来了吧。”
  邓琳狐疑地看他一眼，又问道：“他昨天什么时候给你送的文件？”
  “下午吧。”秦昭回想了一下，“两三点那个样子。”
  “但昨天下雨是在晚上啊，他怎么会在你家待这么久？”
  秦昭一时语塞。
  邓琳见他不说话，语气立马激动了几分：“快点说，你俩到底干嘛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跟蒋予衡偷情了似的。”秦昭无奈地瞥她一眼，“昨天我状态不太好，他可能怕我出什么事儿吧，就留了一会儿……我俩吃完晚饭后就下起雨来了。就这样。”
  邓琳瞪大了眼睛，迟疑道：“你说的这人……是蒋予衡？我怎么感觉不像。”
  “我也觉得……但确实是他。”秦昭捧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其实他这人还挺好的，没那么不近人情。”
  “……你变了。”邓琳脸上表情凝滞，“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他吗？现在又‘挺好’了？”
  “一开始不了解他嘛，那时候确实觉得这个人不怎么样。”秦昭看着杯中平静的茶面，“但是相处下来，发现他人也还行……还挺好的，怕我一个人在家出事儿，还专门留下来照顾我。”
  “说实话，正常人对下属会做到这种程度吗？”邓琳皱起眉，“况且那人是蒋予衡诶，周末都留在公司加班的人，他有这么闲吗？还留下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