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亮灯，一片漆黑，蒋宜周到桂花树下的凳子上坐下，看向院门口。
  只见吾掠进门之后，土狗兴奋地扭着屁股围着他乱转，几乎要扒到他身上去，他抬手摸了摸狗头，把狗爪子扒拉下去，往正屋走。
  路过桂花树的时候，看了蒋宜周一眼。
  蒋宜周赶紧扭开头，不与他对视。
  这一扭头才注意到上午晾的衣服还没收，略一犹豫，最后还是把吾掠的衣服一起收了进去。
  厨房里传来水声，吾掠开始做饭了。
  蒋宜周犹豫要不要进去帮忙。虽然他从小到大没干过这些活，但也不好意思总让吾掠煮饭又烧菜。
  转念一想，刚刚才吵完架，现在又跑去献殷勤，不就显得他吵输了，来求和么？
  他回房间，借着仅剩的一点微弱天光，找到床头的手机。
  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下午陆续打进来的，都来自肖在渝。
  蒋宜周懒得回过去。
  蒋惜文十几分钟前倒是发了消息过来，是一张照片，好几个菜，对面是拿着筷子朝镜头微笑的周勤勇。
  “吃饭了吗？”
  蒋宜周不由笑了笑，回了两个馋嘴的表情，又回：“正准备吃。”
  话是这么说，但正式坐到饭桌前开始吃饭是半个多小时之后。
  吾掠炒了一盘鸡蛋、一盘肉丝笋干，和一份蒋宜周叫不出名字的豆角，味道挺不错。
  借着吃饭的功夫，蒋宜周把兜里准备好的一叠毛爷爷掏出来放到桌上，低声道：“我这阵子住在这里的生活费，你收一下。”
  说完，生怕被抓住一般，迅速收回手，继续埋头吃饭。
  吾掠看了眼，没说什么。
  反正筷子夹菜的频率没什么变化。
  气氛似乎还挺正常。蒋宜周的心稍稍放下。
  他已经决定原谅吾掠。他跟这老大哥计较什么呢，二十几年来两个人生活环境天差地别，有观念差异也是应该的。
  而且他刚才在厨房外偷看吾掠做饭，工序还挺复杂，又费力气又费时间，天气还那么热，吾掠一头的长发和胡子都被汗湿，显得人加倍沧桑狼狈，做完饭还得狠狠洗把脸。
  自己这位大哥，也挺不容易的。
  蒋宜周实在无法理所应当地享受对方的照顾，虽然他小六岁，但到底也早就成年了。
  他已经决定，从明天起他先在家里把米淘好，放到锅上煮，把菜洗干净，只等吾掠回来切菜炒菜就行。
  反正步骤他刚刚都看了，还悄悄用手机录下来，要照着做应该不难。
  扇飞了一只大飞蛾，拍走了两只蚊子，赶走了要扒上他大腿抢东西吃的土狗后（这狗东西还真把他当同类了是怎么回事），蒋宜周看向对面沉默吃饭的人，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那我交了钱的话，以后……可以点菜吗？”
  吾掠吃饭的动作一顿，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蒋宜周眼睛都瞪圆了。
  似乎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杀气，吾掠这才抬头迎向他的视线，问：“你想吃什么？”
  蒋宜周一喜：“这个以后再说。”见吾掠又要低头吃饭，他赶紧道：“除了点菜，我能不能点一点别的服务？”
  第8章
  似乎天底下没什么能让他感到意外，吾掠夹了块鸡蛋丢地上给土狗，才波澜不惊地问：“什么服务？”
  土狗哼哧哼哧地吃完鸡蛋，把水泥地舔得比瓷砖还要光亮，蒋宜周暗暗鄙视了一把，这才支吾着答道：“比如……维修电灯开关的服务。”
  昨晚那开关到底怎么坏的，蒋宜周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但无论如何都是他搞坏的，这个他认。
  坦白这件事他还是挺心虚的，原以为要麻烦吾掠出门去找电工来维修，没想到吃完饭后，吾掠去杂物间扛出一把梯子，又拿来一个手电筒，进了蒋宜周房间。
  接过蒋宜周递来的那一截线后，吾掠回身又去找了根线，剪短后打成结。
  然后拧开手电筒，交给蒋宜周：“照着我的手。”
  蒋宜周不知道他要干嘛，不过还是乖乖照做。
  吾掠拿着线爬上木梯，揭开墙壁上的黑色圆盒，蒋宜周连忙抬起手电筒，让光聚焦在他手上那一片。
  不一会儿，吾掠就把黑色盒子重新盖上，人也从梯子上爬下来。
  蒋宜周愣愣的：“这就好了？”
  吾掠把灯拉开，屋子里顿时亮起昏黄的光。
  仿佛没看到蒋宜周一脸的惊奇，吾掠拿回手电筒，关掉，扛起梯子就要出去。
  “哎等等！”蒋宜周赶忙把人拦住，羞于启齿，“那个……我不怎么会用。”
  吾掠看他一眼，出去了。
  蒋宜周破罐子破摔地倒回床上，心道他都这么虚心求教了，人家自己不搭理他的，要是再把线扯断可不能怪他。
  可没过一会儿，刚出去的人又回来了。
  不知道吾掠从哪儿找来一颗塑料珠子，将线的末端从中间的孔穿进去，打了个结。
  压不住心里的好奇，蒋宜周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吾掠拉了两下珠子。
  灯光暗下，亮起。
  “试试。”他对蒋宜周道，松开手，后退一步。
  蒋宜周谨慎地学着他的样子，有了那颗珠子，好发力多了，他小心翼翼地往下拉。
  灯光闪了闪，没黑。
  他不由有点无助地看向吾掠。
  片刻后，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大热的天，吾掠的手心是温热的，蒋宜周被握住的时候，居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从身旁传来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
  他的手没用力，全凭吾掠操控，力道很稳地拉了一下珠子。
  灯暗了。
  又拉一下。
  屋子里重新亮起来。
  吾掠松开手，道：“再试试。”
  蒋宜周回想着刚才的力度，学他的样子拉了两下，灯成功地灭又亮。
  他忍不住笑起来，看向吾掠。
  吾掠顿了顿，似乎想了下措辞，说：“不错。”
  虽然知道为这么件小事高兴挺没出息，为对方夸两个字就洋洋自得挺没见识的，但蒋宜周就是忍不住心里的成就感，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对他而言这是唯一的一件好事，重点是夸他的人是吾掠哎！
  见蒋宜周没别的问题了，吾掠转身出了房间。
  蒋宜周跟在他后面回到客厅，要了一盘蚊香。
  吾掠从客厅抽屉的柜子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之后递给他：“先放进去烧着。”
  蒋宜周接过，摸了摸鼻子，决定坦白：“那个……有个事儿我得向你道歉。我今天下午找书，把你的书柜翻乱了，要麻烦你再重新整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吾掠语气如常：“知道了。”
  交代完这件事，蒋宜周就赶紧溜去洗澡。
  等他从淋浴间出来，客厅角落里土狗正吧嗒吧嗒地吃着狗盆里的剩饭剩菜，光听声音就津津有味。厨房里一片黑，吾掠已经全都收拾完了。
  蒋宜周没找到人，见对面卧室的门开着一条缝，忍不住凑过去悄悄往里看。
  房间里灯光一片昏黄，书柜前的地上蹲着个人，是吾掠。
  他微低着头，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背影中透出一丝萧索和寂寥。
  蒋宜周不确定是不是那本被他扯出来的遗照。
  他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念过世的妈妈吗？
  还是在回忆和妈妈相处的幸福过往？
  蒋宜周突然有点后悔，傍晚不该提什么生啊死啊的问题，说什么“死了烧成灰埋进小盒子里”干嘛，这不是平白勾起人家的伤感么。
  为了弥补自己无意铸下的过错，他决定明天早早起床，和吾掠共进早餐，并宣布自己会帮忙淘米煮饭的宏伟大计，让老大哥也知道，他这个小弟是心怀感恩之心的。
  可惜计划很美好，现实是，他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吾掠早就出门干活去了。
  第9章
  又是一个大晴天。
  蒋宜周端着两个肉包子，坐在廊下边吃边揪着包子屑逗土狗玩。
  这院子安静得都快有回声，门口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也难怪吾掠都懒得给大门装锁。
  蒋宜周觉得自己该找点事情做，这样一天天无所事事地待下去，虽然他没有养家糊口的重担，但总觉得有点虚度光阴。
  参加派对能交朋友，玩游戏能练技能，光坐在这院子里晒太阳，久了都快迷糊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的主要任务是和吾掠打好关系，最好培养出深厚的兄弟情意。
  这任务现在看起来有点难度，怪只怪吾掠话少，每天说的话加起来蒋宜周怀疑都不到十句，这么惜字如金的人，蒋宜周以前没遇到过，也不知道除了甜言蜜语和献殷勤还能怎么和人迅速建立感情。
  要不，送点礼物？
  可是这乡下他能搞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