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
雨霈天青 更新:2025-09-08 08:24 字数:3269
那样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午睡。
但转念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贺明宏那货说的话,深山、席梦思大床、旁边的吾掠,瞬间就有了点怪怪的感觉。
蒋宜周连忙装作看风景,转移话题:“我们刚才从哪里出发的?”
“那儿。”
吾掠给他指了个方向,离这儿已经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第37章
蒋宜周顺着吾掠指的地方望去,视线上移,似乎在一片绿幽幽的山川中看见了彩色的斑点,问道:“那儿是刚才下葬的地方吗?”
吾掠看了一眼,给出明确答案:“是。彩色的是插在坟头的花圈。”
蒋宜周不禁唏嘘:“谁能想到在仙师寿诞的同一天,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地庆祝,会有人孤零零死在草沟里。”
一边是喜事,一边是丧事,生死未免太难料了。
吾掠倒是一派习以为常的样子:“死亡是很普遍的事,在这一秒钟,这座山里就有数不清的动物和植物衰老、死去、腐烂。”
这么一想也是。
但这么看待生死似乎有点悲观。
蒋宜周随手往旁边扯了片叶子,揉搓着道:“对人类来说,死亡毕竟让人伤心,因为我们都有情感。生命中止,从此就告别了亲人、爱人和幸福的人生,不管是逝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都会很难过。”
虽然说不上从哪来的感觉,但蒋宜周总觉得,吾掠对生死似乎很得看淡,这让他有一点点介意和忧虑。
吾掠低头把背篓收好,不置可否。
林间传来鸟鸣,衬得他们之间愈发沉默。
蒋宜周绞尽脑汁想着话题,问:“你们村的人,每次出殡都埋到这么远的山里吗?”
“不是。”吾掠淡淡解释,“吾姓的喜欢在深山里找福地,附近好几座山头都是村里的自留山。外姓人没这个讲究,会就近找一块风水好的位置。”他顿了一下,“比如爷爷奶奶,就葬在村子附近的山里。”
“爷爷奶奶?”蒋宜周皱眉,“他们不是……”
不是葬在城里的墓园里吗?
往年一到清明节,他都跟着周勤勇去扫墓。
“原先是葬在村子附近的。”吾掠垂下眼帘,没什么情绪起伏,“后来……那个人……把他们迁走了。”
蒋宜周顿时无言。
他爸爸费尽心力不远千里地将爷爷奶奶的坟迁走,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带走吾掠这个儿子。
换做是他,恐怕要伤心得肝肠寸断。
他想安慰吾掠,可却知道吾掠大约并不需要他的安慰,而他更没有安慰的立场。
他明明是占尽了好处的那一个。
蒋宜周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对上吾掠的眼睛,仿佛做错事的人是他一样。
吾掠望着悬在山峦上方的白云和碧澄澄的天,笑了笑,说:“几年前,隔壁村有个老头,七十多岁,睡梦中去世,儿孙哭灵烧纸,结果三天后,谁也没想到他突然活了过来。”
虽然话题转得生硬,但这带着奇幻色彩的故事让蒋宜周瞪圆了眼睛,很好奇后面的发展。
吾掠继续往下说:“他醒来逢人就说,睡着之后,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热闹繁华、人山人海的地方。他想留下,但有人告诉他,他们找错了人,所以他必须回去。然后他就醒了。在那以后,又种了几年地,最后老人家很安详地去世。”
蒋宜周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这也太反科学了吧。
吾掠却没回答这个关于真假的问题,而是转头,直视着蒋宜周的眼睛:“你刚才说,死亡让人伤心。可对我而言,其实都无所谓。是躺在床上死,还是摔在草沟里死,没有差别。活着的时候不拖累身边的人,能给他们做点有用的事,就够了。能早点死,早点埋,早点烂掉,这一辈子也算轻松。反正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运气好的话,在另一个世界过得稍微开心点。运气不好……就算了。”
太阳从云层后缓缓探出,重新照耀绿涛阵阵的山林。阳光落在吾掠的眼睛里,映出一片坦然和平静。
于是,蒋宜周明白了,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想,难道关于死亡的话题就这么邪气?吾掠说的每一句话,就像一根根细绳,捆扎在他的心上,一圈圈收紧,让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心痛的酸楚。
蒋宜周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伤心。
他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聊这个话题的,都怪我,对不起。”
“不怪你。”
吾掠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蒋宜周低头忍住眼中莫名的酸涩。
肯定是在这世界上没有感受到足够多的善意和关爱,才会让吾掠觉得生与死没什么差别吧。
这一刻,他几乎对周勤勇有了一丝怨怪,当初为什么不把吾掠接走呢?又不是养不起孩子,他们家明明条件很不错,可以给吾掠优越的物质条件和丰沛的父爱。
就像过去二十多年给予他的一样。
可是这世上最不能怨恨周勤勇的偏偏就是他蒋宜周。
他享受了原本吾掠应该拥有的一切,双倍的宠爱呵护,双倍的物质条件……爸爸那么爱他,他怎么能怨?
这个矛盾的问题彻底超出了蒋宜周的解决范围,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甚至,他对自己出现在吾掠身边、渗透进他的生活再一次怀疑起来。
他怎么配?他怎么敢?
蒋宜周心酸得像干嚼了一斤的柠檬,反观吾掠,倒是情绪稳定态度从容,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很寻常的事,很快就抛之脑后。
在他们离开山坡后,吾掠沿路摘了一些荆芥,还教蒋宜周,顶上的嫩茎可以凉拌也可以作调料,较老的枝条则可以晒干泡茶喝。
路过一片带刺的灌木丛时,他还摘了许多金樱子,装了大半篓,准备带回去给吾舅舅泡酒。
蒋宜周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吾掠说话,他就应和一声,至于其他的,他实在没心情主动找话题。
回到家后,吾掠让蒋宜周去洗澡,免得把山上的小虫子带回来,他自己则在院子里忙活开来。
等蒋宜周冲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就见吾掠已经把破损的水缸挪到墙根下,装满土,绿油油的野生山药苗被栽种进去,末端的嫩芽被固定在院墙上,以后可以顺着院墙攀援而上。
鸢尾兰则被种在墙根下。
第38章
吾掠浇水,蒋宜周就负责在旁边接瓢装水,再递给他。
“现在就浇水,不会把根泡烂吗?”
蒋宜周看过蒋惜文养花,每次浇水都很谨慎的。
“这是定根水。”吾掠道,“让根和土接触,这样就能吸收水和养分了。”
浇完水后,蒋宜周蹲到吾掠身边,和他一起默默看了会儿,突然道:“明年春天一定会开很多的花。”
“嗯。”吾掠指给他看,“这些都是兰花凋谢后剩下的花柄和花托,明年只会比现在开得更多。”
蒋宜周好奇:“那冬天会有很多山药吃吗?”
吾掠眼神泄露出一丝柔和:“会有很多,山药发根快,到时不仅够我们自己吃,还能送给舅舅家。”
蒋宜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心地摸了摸几片叶子,迟疑了会儿,才扭头看向吾掠,说:“我觉得,早死和晚死还是有差别的。比如等一晚就能看到日出,等半年就能吃到自己种的山药,等一年能看到兰花开放……再等久一点,说不定还能遇到更多更好的事呢。”
已是傍晚,斜阳照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橙黄的暖光。头发微湿,还有一缕刘海耷拉在额前,平添一丝笨拙,以至于说出口的话都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吾掠也确实笑了:“嗯,你说得对。”
尽管明知道他不过是在敷衍,但蒋宜周的心却真实地感受到一丝安慰。
至少吾掠愿意敷衍他,不是吗?
“这事不能怪你爸爸。”
林孝秋边低头搅拌水泥边说道。
林家后院的一段路通往厕所和冲澡间,一直是泥地,但最近生了青苔,怕老伴儿摔跤,林孝秋趁着天气好就铺上水泥。
因为说的是周勤勇的话题,阿果被赶出门去玩,蒋宜周在旁边时不时帮忙加点水和沙子。
“可不管怎么样,我哥也是我爸的儿子,这么多年就一直留在乡下自生自灭。”蒋宜周不由低声嘟囔。
林孝秋手搭在锄头柄上,直起腰来歇了歇,道:“这话是没错。但当初生你哥又不是你爸愿意的,甚至连和吾娟结婚都是被强迫。”
蒋宜周瞪大眼:“啊?”
他爸当年……居然是被强制爱的吗?
“反正你爸的事我不好多说。”林孝秋叹了口气,“你现在只看到你哥苦,那是不知道你爸当年有多苦,吾娟差点把他这辈子都毁了。”
说完他又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