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池无年为自己的失神感到难堪。潜意识里将宁知微想象到这个层面让他有些厌弃自己，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视线，站起身来：“走吧，时间不早了。”
  宁知微看出他神情异样，但不欲多问，“嗯”了一声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你在这等着，我去结下帐。”
  “不用了。”连半步都没迈出去，他便被池无年在身后叫住了。对方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像是阻止：“我刚才结过了，直接走吧。”
  宁知微慢慢转过身，和他对视。半晌，他挑了挑眉：“请我吃饭啊？理由是什么？”
  “没什么理由。”池无年表情很淡定，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你请整个装修队吃了两次饭，我当然应该请回来。花甲粉不贵，金额不对等，以后我会慢慢还。”
  宁知微的表情更玩味了，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两人目光相接，脚尖的距离也近在咫尺，池无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并不想逃。
  “我之前请你们所有人吃饭，是以雇主的身份。”宁知微凑近了，撩了眼皮，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他。
  “那你今天请我一个人，是以什么身份？”
  池无年喉间的凸起上下滑动了一下，幅度很轻，却被宁知微的眼睛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后者逼人更甚，稍稍向前欺身，说出来的话简直像在逼迫：“为什么要还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盯着池无年的眼睛，十分直白且没有余地地用目光告诉对方，别再跟我说朋友这一套，毕竟我请你们吃饭不是因为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朋友，你今天不动声色付了钱也不单单因为把我当成雇主。
  宁知微活了二十年，鲜少有人能让他为了接近的目标而小心翼翼、心思用尽；无论再怎么心高气傲的美人儿，经他稍一撩拨也都会自投罗网。但面对池无年，他可以变得很有耐心，大可以不动声色、压抑克制，等着面前这个木头稍微觉察出那么一点儿自己的心怀不轨，可以给出些许超出所谓朋友范畴的回应，无论那回应是不是他想要的。
  然而池无年偏偏就是不肯上他的钩。更奇怪的是，宁知微竟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耐心在他的克己和迟钝中被消磨掉一分一毫。
  空气静默片刻，然后池无年动了动，伸手绕过宁知微挡在他面前的身体，从他背后的桌子上抽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动作时手臂绕过肩膀，单薄的布料轻轻摩擦，对方身体上的温度若隐若现，像是一个不肯挑明的拥抱。
  池无年拒绝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用洁白的纸巾抹了抹宁知微的唇角。他动作很轻，透着不容置喙的耐心，纤长的睫毛低垂，这可称亲密的肢体接触来的突然，竟让本来打定了主意要逼问到底的宁知微一时间没说出话。
  “刚才吃饭的时候弄脏了，擦一下。”
  第19章 宜室家
  宁知微像是哑火的枪管一样瞬间失了声。
  嘴唇动了动，后面的逼问却没了说出口的欲望，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后退一步离开池无年面前，转身走出了花甲粉店门外。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下一秒池无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余光中、却不说话，只是陪着他静静在喧哗的街道上走着。
  宁知微拿他没办法，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转过去问他：“我看起来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吗？”
  “什么？”池无年显然没懂他是什么意思，但并不耽误他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脸上脏了都不让我自己擦。”宁知微看着他那张帅脸，有点想把这人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但想到这种粗暴的开颅手术很可能会损害对方的颜值，只得作罢。
  “……”池无年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猜想他大概是不喜欢和别人进行这种突然的身体接触，沉默片刻之后道：“抱歉，那下次我会只提醒你，你自己擦。”
  他并不是故意不想正面回答宁知微的问题，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感情”对他而言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没有经验，也没有幻想，所以才在实践真正到来时认不出对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刻意坏心眼地陪着宁知微玩捉迷藏。
  这是什么负分的破回答。宁知微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地加快了脚步，心道自己未来的任务真是道阻且长。
  两人进了宜家的正门，在门口的寄存柜存了一些个人物品，然后上了最顶层开始往下逛。今天是工作日，来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大多数是一些老人和小孩，偶尔也会有几对亲密的情侣，挽着手在家具间讨论房子软装的细节，周身都洋溢着幸福。
  直到被众多家具包围住的此刻，宁知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跟另一个人一起逛家具商城这种事具有怎样的暧昧特质。“家具”这种事物生来便与“家”挂钩，不自觉地引诱着前来共同挑选它们的人们相互贴近，铸造共同的爱巢。
  “这个沙发看起来很适合你。”思绪被打断，宁知微回过神，朝着池无年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一个米黄色的双人布艺沙发。他大概能理解对方口中“适合自己”的意思，大概是觉得这种文艺风的粗糙布料和自己平日的作风比较契合。
  宁知微有意要逗逗他，耸了耸肩道：“那也得有个人跟我一起坐才行啊。自己一个人住，没必要买这么大的双人沙发。”
  他说起瞎话来不打草稿，对真实情况丝毫没有愧疚——事实上，无论是老宅里的小楼还是他自己的公寓，所有客厅里因为他觉得躺在沙发上看投影很舒服，用的都是宽敞的双人甚至多人沙发。
  池无年却没有怀疑他的话。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摸了摸面前一张实木书桌的桌角，没看宁知微：“以后总会有人陪你一起的。结婚之后，会变成两个人，如果有生小孩的打算，变成更多人也说不定。”
  宁知微转过身，盯着他看。池无年垂着脸，表情仍旧是淡淡的，看不出真实的情绪，自然也就无从分辨假意真心。他直截了当地反问：“你喜欢小孩吗？”
  池无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对他坦诚一些，实话实说道：“不太喜欢。”
  在他自己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被迫带着妹妹独自生活，那段时间的日子跟流浪也没什么区别。想到“孩子”这个词，他能够联想起的全都是那些痛苦而难捱的回忆，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对拥有自己的下一代产生丝毫兴趣。
  宁知微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但他并不仅仅满足于此：“那如果你太太很喜欢小孩呢？”
  说实在的，池无年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太太。从短暂的学生时代到步入社会，这些年来，有许多女孩在不熟悉的时候对他表露过好感，甚至直接展开热烈追求，但他从来没对她们产生过除无奈以外的其他情绪。成年以后，肩上背着的责任更重，他想就算刨除个人意愿，他大概也没法给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生活条件，因此连恋爱都难以接受，更遑论结婚了。
  但这些话不能直接跟宁知微说。池无年稍稍低下头看一眼对方的脸，目光从挺直的鼻梁滑到精致的眉尖。——像对方这样的人，应该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吧？那么他会想尽快觅得两人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吗？会想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吗？
  深思熟虑之后，池无年只是简短地道：“我不会和喜欢小孩的人结婚，那样只会让我们两个人都不幸福。”
  宁知微失笑：“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池无年微怔，但还是承认：“没有。”
  宁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却还是忍不住耐心地对池无年解释：“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很爱很爱的那种，那么你的一切原则在面对对方时都会土崩瓦解，如果她提出想要小孩，那么你可能根本就舍不得去拒绝。”
  就像《老友记》里的Monica和Richard，一对相爱而契合的情侣，就算因为要不要孩子的问题产生了莫大的分歧，但纠缠过后，Richard还是屈从了自己的爱意，答应女友他们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但他们最后还是分手了，不是吗？”
  平静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宁知微愣住，对上池无年那双漆黑的眼睛。对方继续道：“莫妮卡说，'Iwannahaveababy，butidon'twannahaveonewithsomeonewhodoesn'treallywannahaveone.‘对她来说，原则可以战胜爱情，只要她清楚自己要什么，激情过后终究还会归于理性。”
  池无年这么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太过独断专横，于是又语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当然，这都是电视剧里的情节，这么安排是为了让后期Chandler上位也说不定。”
  宁知微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在原地看了他一会，然后道：“我没想到你平时竟然会看这种情景喜剧。”
  表达幽默的国外长篇情景喜剧跟池无年的气质相差太多，这种反差，好像还挺可爱的。
  “没有。”池无年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掩饰某种尴尬，“之前池非晚老是吃饭的时候看，我也跟着她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