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都知道了，看来宁知微对池非晚的确很重视，也很喜欢。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天晚上醉酒之后，两人在被打断之前无限暧昧的一切，在对方眼里又能算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跟池非晚长着一张很像的脸么？
  池无年不言语，宁知微自然也不好主动贴上去，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同坐了一路，二十分钟之后，车子终于停在了目的地。
  “就到这吧，没法再往里开了。”司机踩了刹车，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示意他们往车外看去：“巷子太窄了。”
  宁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光触及之处皆是低矮的平房，映在原处灰沉的天幕之下，二者几乎融为一色，更显得那些黑洞洞的门板和脏污的墙壁不忍直视，像是藏着恶鬼一般，将所有透进来的日光吞噬殆尽。
  池无年付了钱，带着宁知微下车，走进低矮的洼地。前几日下过雨，这里气候阴湿，地上的土路还没干透，处处是泥泞的小水坑。他低下头，看了宁知微脚上的限量版球鞋一眼，然后低声说了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你能走么？”
  宁知微脚上穿的这双鞋是有价无市没错，但仍然挡不住他全系列每个款式都有一双。他听了池无年的话，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没关系，走吧，你带路。”
  池无年却没动。他沉默地看了宁知微片刻，神情显得有些阴郁，像是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那个被蔷薇花簇拥起来的、冷若湖水的男人。
  这样的他让宁知微感到有一瞬的陌生。对方像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路很远，你的鞋子会弄脏。”
  宁知微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那怎么办？难不成你背我啊？”
  他说出口时只当是玩笑话，本意是想催促对方不要再纠结这件事，赶紧带路。然而下一秒，池无年竟然真的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上来。”
  他的话很简短，只有两个字，但却像是一柄小锤，在宁知微的心脏上猛地敲击了一下，发出一道不容忽视的轰响。
  池无年在原地蹲了一会，没感受到背上增添了什么重量。他回头去看，却看见宁知微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也不看他，径直走到路旁的一片浅浅的泥水坑里，毫不犹豫地抬脚踩了进去。
  只需一瞬，他雪白的球鞋边缘就沾满了肮脏的黑色，在灰暗的光线下仍然显得刺目。宁知微本人却像毫无知觉似的，回过头来对池无年狡黠地一笑：“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池无年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他站起身来，带着宁知微走向通向自己家的小路。
  也许是因为现在还没到打工结束的点，一路上两人路过的民居都很安静，简直安静得有些诡异。有不知名的鸟类扑扇着翅膀低飞着从两人头顶掠过，偶尔能听见老旧院子里传来的婴儿微弱哭声，除此之外，这片只属于苦难者的世界简直空无一物。
  宁知微觉得他好像跟池无年走出了很远很远。巷道曲曲折折，拐进一条之后又是另一条，并且无一例外全都被涂抹着压抑的色彩，简直看不到尽头。他平时出行都有私人司机，能够步行的机会并不多，记忆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了。
  在沉默的脚步声中，他忍不住想，池无年没有别的交通工具，他每一次回家都要走过这么长的路吗？
  最终，池无年带着他在一座位于大路旁边低洼地的棚屋前面停下了。
  “到了。”棚屋的门前有一块巴掌大的花园，他看着池无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屋前那扇只有一人高、简直都不能称得上大门的大门。
  宁知微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然后跟着他涉过一片垒在泥水上的砖块，走进院内。
  走进里面，他却眼前一亮，发现这个地方跟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一切实在都太过不同——说是截然相反也不为过。
  如果说这一路落入眼中的所有景象都由铅笔写就，被剥离了一切多余的颜色；那么眼前这个狭窄的院子就像是一幅由多彩的蜡笔绘制而成的儿童画，尽管并不能称得上多么精致，但色调丰富，弥漫着美丽的生命色彩。
  宁知微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决定把这种印象的来源归结于这个院子里种着的、形形色色又都生机勃勃开着的各色花朵。
  在他面前，池无年已经拉开了棚屋的门。一声悠长的“嘎吱”声飘进耳朵，宁知微却并不觉得牙酸，隔着一小片花圃与廊上的对方对视。
  “进来。”
  两人目光相接片刻，然后池无年率先敛下目光，推门进了屋。
  宁知微循着他的脚步走上台阶，再次在心中意识到一个事实。
  池无年终于把他的私人领地，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了。
  第34章 无处寻
  宁知微进了里屋，一进来就被明亮的白炽灯晃了一下眼。
  这是一个一眼便可收进视野的小家。墙壁上贴着淡色的墙纸，但有些地方已经脱落了；剩下的地方则多多少少遗留着某些污渍，但能看得出来已经是仔细清理完毕的结果。
  一个几十平米的房间，放了餐桌，书桌，倚着墙的简陋灶台，甚至还有一张床。宁知微有些没弄明白这几样东西为什么会被放置在同一个空间里，而且在这个住着兄妹二人的家里，床铺还只有一张。于是他不自觉地抬起头地看了池无年一眼。
  看出他的疑问，对方似乎觉得有些难堪。他默了片刻才解释道：“只有这么大小的一片地，再单独划一个卧室出来不划算。平时自己在家的时候我睡床，池非晚回来的话，我就打地铺。”
  宁知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明白，继续放任自己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整个室内逡巡。
  尽管空间不大，但内里放着的东西并不少，说是整个空间被各种生活气息填满也不为过。灶台旁边扣着一碗用保鲜膜敷过的、绿油油的剩菜，床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但数据线却是乱糟糟地缠成了一团。
  除此之外，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紧贴着窗户的那个书桌。
  宁知微脚步动了动，慢慢走近了，默默垂眼打量着那个一看便是出自池无年本人之手的书桌上的一切。
  桌子的内里边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摞书籍，每一摞的高度都让人望而生畏，大有直直顶到天花板的趋势。他凑近了去看书脊上的名目，看见一排是课本之类的基础教科书，一排是世界各大名家的文学类著作，最后一排则是工具书，园艺农学木工五花八门，什么主题的都有。在最中间那一排的顶上，他发现了那天两人初遇时池无年在看的那本诗集，那本洛尔迦。
  在这些书的前面，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个做工粗糙的手工木质笔筒，以及一个摊开的本子。
  上面草草画了几个家具的示意图。虽然笔触线条并不如何精细，但每个线条都很工整明晰，清晰易懂，其中一个甚至能看出来是采用的榫卯结构。
  “这是我目前在给你做的几件。”池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向，出言解释道：“衣架，镜台，亮格柜。你看看设计图，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可以再改。”
  宁知微很想以手扶额，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心里还在想着工作。但最终他还是没忍心把这话说出口，只是仔细翻阅了那一本由简略设计图构成的画册，然后回过头来朝着池无年笑道：
  “我真的觉得你很有设计方面的天赋。我们学校也有相关专业，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们美院进修？”
  池无年的目光摇晃了一下，有一瞬间简直掩饰不住对大学校园的神往。他没出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宁知微却觉得自己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从心脏到指尖全都是一片闷闷的刺痛。
  空气沉默了片刻。
  宁知微的心情已经从刚刚进门时的新奇变成了不知所以的沉重，他动了动嘴唇，刚想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缓和一下气氛，下一秒却被走上前来停在他面前的池无年堵在墙角。
  那人的身高太高，肩膀太宽，径直这样靠近时的压迫感也太强。宁知微呼吸一滞，下意识后撤的半步，把腰贴在桌子的边缘，被那冰凉的木头冰得吓了一跳。
  “你可以解释了。”池无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放过那双眼睛里的每一丝神情。他淡淡说完第一句，顿了顿，却又放低了姿态似的，低声接上第二句，简直像是某种祈求：“不要对我撒谎。”
  宁知微的心软成了一汪水。他知道池无年想要探知的真相除了他跟池非晚的关系之外，还有奖学金的真相。对于前者，他问心无愧，但对于后者，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如实告诉对方。
  “好，我解释。”他伸手捏了捏池无年的胳膊，算是安慰。梳理了一下语言，他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向对方娓娓道来了一遍，只不过用的自然是偷梁换柱之后的版本——由于家里公司的项目，他被长辈带着一起去池非晚的学校里考察，正好跟对方遇上，边加了联系方式。今天则是他恰巧要在这边办件事，池非晚又刚发了奖学金，知道之后便主动提出要请他吃饭，逛逛校园权当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