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
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7 字数:3315
在别墅里,宁知微又见到了池无年。相识几个月,在同样的地点再见,两个人的关系与心境却都已经与初见那日大不相同了。池无年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迎了宁知微进来,作为工人代表跟他大致汇报了一下上一周的装修进度,然后弯腰在人耳边悄悄发出邀请,问他愿不愿意带着自己在别墅的四处转转,看看整套房子究竟给重新装修成了什么样。
宁知微在心底笑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嘴上也打趣,问他为什么刚认识自己的时候还一副人模狗样派头,一本正经地忽悠自己说不能把接私活的事表露得太明显,否则会遭到装修队的其他人排挤。
池无年听了他的诘问,也不恼,只是在面上淡淡笑笑并不回答,心底却默默觉得,若是为了面前这个人而真的受到同行排挤,倒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如果说醉酒之后的那天晚上给他们之间的情愫戳破了一个口子,天光初透似的露出了第一缕清晰可见的暧昧;那么上次宁知微的来访便是一记新的猛药,把这口子无限拉长。事到如今,这一切已经把双方都兜头罩进了一片触手可及的清明之中,所有滚烫的情绪都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待最后一个时机便能够被轻而易举地拆开,哪怕这时机有多么地微不足道。
宁只微知道这个时机很快就会来的。但他没想到,在此之前,上天竟然还蓄意给他安排了另一样磨难,非得让他先啃上点难以下咽的骨头,才能让人真正称心如愿,觉得此生圆满。
从别墅离开后,他遣散了已经忙碌一天的装修队伍,坐上车子返程。本来的打算是独自去清吧喝两杯消遣一下,但在车上突然接到了凌初玫打来的电话,说让他回家一趟。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凌初玫在手机里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明白,宁知微心下便也大概有了数,答应下来,让司机调转车头往老宅的方向开。
这次来接他的司机是陈叔,跟他关系最熟悉的一个。路上,他一面稳稳当当地开着车,一面给宁知微打预防针,提醒道:“小微,回去的时候记得多关注一下夫人的情绪,她最近心情很不好。”
宁知微原本正扭头看向窗外,闻言,回过头来眯上了眼:“怎么说?”
不过,对于主家的隐私,陈叔很谨慎,似乎也不想多言,只是摇了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大概还是因为宁总的事吧。这几天晚上宁总都会回家吃饭,夫人这个节骨眼上把你叫回去,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宁知微答应了一声示意知道,心中千回百转,片刻间有了隐隐的猜测和考量。
凌初玫毕竟年纪不小了,虽然面上还是少妇一样的年轻样子,又总是表现得小女孩一般心思单纯、没什么烦心事,但宁知微知道自从四十岁以后,她的生活中便徒增了许多烦恼。宁知微作为她唯一的孩子,并不是多么恋家的性格,这几年来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其实心中一直十分挂怀,恨不得一直把人牢牢拴在身边看起来才放心。
对丈夫宁士扬,也是亦然。
宁知微有了心理准备,也提前打好了一套帮助她恢复稳定情绪的腹稿。但让他无论如何也意料不到的是,当他从停在老宅正门的车上下来,推门走进灯火通明的正厅时,还没来得及换完鞋往里走,竟然就隐隐听到了不远处餐室里传来的争吵。
构成这争吵的两道声音很耳熟,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耳熟,宁知微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便辨认出来,它们的一半属于凌初玫,另一半则属于宁士扬。
从小到大,自从他有记忆开始,父母的感情就一直相敬如宾,十分融洽,何曾有过这样互相争执不下的时候?灌进耳朵里的声音隐隐夹杂了女人尖利的尾音和男人的低吼,宁知微听得心脏发紧,也顾不上去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步并作两步便直接冲到了餐室门口,然后在听见凌初玫下一句话的一瞬间却又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只隔着一扇门,那两人争吵的声音自然便听得明晰了。宁知微放大了瞳孔,就这样任凭凌初玫带着歇斯底里的声线如同一道利刃一般刺进鼓膜——
“你做这个决定之前,有考虑过小微吗?!”
第38章 避难所
晚上七点光景,临近夏日,天黑得晚了,窗外天幕将暗不暗,泼墨般即将降临的夜色里还描着夕阳灿烂的边。
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静了。宁知微的心紧了紧,原本要推门进入的手开始犹疑。
这个场景对他而言,实在太陌生,也太超过他的承受范围了。
一片寂静中,凌初玫压抑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自从小微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青城,我们两个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家乡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够放弃的东西,你干脆扔下我和小微自己走好了!”
一门之隔的地方,传来宁士扬急促的呼吸声。那个一向沉稳可靠的男人声音中罕见地出现了痛心疾首的意味:“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不是我想走,是现在必须走!公司出了内鬼,上面已经在和我施压……”
他话还没说完,两人耳朵里便同时传来了一阵开门声。夫妻二人同时扭头看去,正看见宁知微从门外闪身进来,然后把门再次轻轻关上了。
凌初玫抬起手背,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声音很低地唤了声,“小微。”
宁知微拉了把椅子,在宁士扬面前坐下,然后拧了眉头,很明确地问他:“什么内鬼?”
宁士扬见他来了,也登时噤了声,被问起来也仍然摇了摇头,缄口不言:“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分太多心思。”
宁知微见惯了父亲这幅宛如把自己当成三岁儿童的体恤样子,登时便也有些急躁起来:“又是这句话!什么叫我不要份太多心思,难道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爸,你清醒一点,我二十岁了!”
宁士扬沉默了。
一旁,凌初玫没有听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仍然掉着眼泪转向宁知微控诉道:“小微,你让你爸把他的计划告诉你,你来评评理。”
宁知微转向宁士扬,竭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爸,发生什么了?”
宁士扬颓然坐在椅子上,在宁知微记忆里从来没有佝偻过哪怕一瞬的脊梁竟然也弯下去似的,透露出一派极尽的疲累来。他用手轻轻捂住脸,声音带着叹息,很闷地传达出来:
“小微,最近公司出了点事情,必须赶紧迈过这个坎。最近青城的环境不太平,我怕你和妈妈出事,打算把你们两个先送到书城避一避,等我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搬回来。”
他话音刚落,凌初玫便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崩溃道:“小微,你听听,你爸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同生死共进退,所有亲戚、所有基业都在这边,怎么可能扔下爸爸自己跑到安全的地方去避难!”
宁知微差不多料到宁士扬和凌初玫是在为了这方面的事情吵架,但没料到宁士扬这个来的极其突然的决定。
书城在北方,地理距离离青城不算近,但也算是个经济发达的大省,他知道澜石有家不大不小的分公司在那边,算是有些根基,只不过并不如何深厚。宁知微当下沉吟不语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眼来注视宁士扬:
“爸,你实话告诉我,公司到底出什么事了?”
宁士扬锁着眉头,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半晌,才言简意赅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市里的工商规范营业调查专项小组突然向澜石施压,说查验出好几个项目都出了问题。我仔细核对了那些项目的资料,几番对比,发现全部都被人篡改过,能够动手的环节必然在还没有从公司提交出去之前,也就是说,公司内部一定有跟调查组里勾结的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我这个董事长泼脏水。”
除此之外,在最近的一年时间里,其实他早有预感,无论是用人还是竞标,公司有许多她原本主导的环节都遇到了重重阻力,似乎是有人在有意联合外部势力,尝试做空他这个董事长的权力。
“我那天跟你说的事,你有考虑过吗?”宁知微几乎一下就想起来自己那日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里看见宁陆川和周临私下交谈的事,“宁叔叔和周叔叔,他们两个私下交情必然不浅。”
宁士扬点了点头,只是道:“你没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怀疑过他们两个,但是还有其他嫌疑人,而且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无论真正的操纵者是不是他们,那些人都把事情做的很隐蔽,滴水不漏,要想彻底清查起来不仅不能太高调,以免打草惊蛇,而且肯定耗时不短。这中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也是我想着把你们母子送到书城的原因。”
他没有告诉宁知微的是,虽然事情还未有定论,但按照他为澜石掌舵十几年的经验和直觉,在阴暗处搅弄风云的人,十有八九的确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宁陆川和周临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