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7      字数:3421
  这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大地,天空,灰色从眼前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地平线,目光触及之处没有任何一寸空间不被密密麻麻的雨幕填满。池无年大步追了出去,心情急切,动作自然也迅捷,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宁知微已经毫不犹豫地踏下了撑着一顶铁皮遮雨棚的门廊,冲进了雨中。
  “宁知微!”池无年瞳孔骤然缩紧,也不顾自己没有打伞,径直顺着他的线路冲上前去,赶在宁知微即将离开小院子的最后一秒赶上了他,抓着胳膊强硬地把人带回了廊下。
  “你干什么?!”他来不及顾及同样被浇透了半个身子的自己,冲进卫生间找来了干净的浴巾,兜透把宁知微整个人都拢在了内里。
  干燥的布料扑面而来,视野短暂地陷入一阵黑色,随之而来的触感便全部变成了温暖的安心。宁知微的头发和上半身都湿透了,鞋子也黑一块白一块地彻底沾满了泥泞。他被宽大的浴巾整个人罩了起来,只露出睫毛湿漉漉的眼睛,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下一秒打了个寒战。
  “宁知微,你疯了。”
  池无年咬牙切齿,一面抓起浴巾帮他胡乱擦头发上的水一面训斥他,“你跑个两公里都累的气喘吁吁,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想跑到哪里去?!”
  这是池无年第一次用这种严厉到几乎掩饰不住着急的语气训斥自己。宁知微被骂了,反而颇有些受用,一面在心底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隐藏的受虐倾向,一面却突然感到肩膀上的伤口处蓦然一痛,像被针一下子捅进了皮肉里,难受得他呼吸都停了一瞬。
  一个呼吸之后,宁知微才忽然想起来,今早上起床的时候,由于大部分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痂,他便贪图皮肉透气的时候那点舒服,没有换上新的纱布。
  池无年正在帮他擦脖子上的水,猛地看见人脸色一白,一下子便察觉出了不对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宁知微一开始咬着牙,本不想说,但看了看池无年简直要把人吃了的神情,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实话:“……肩膀。”
  于是,池无年的表情更紧张了。他呼吸登时急促了许多,扔下毛巾就开始解宁知微的外套扣子。
  这下轮到宁知微惊慌失措了。
  也许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的缘故,眼睁睁看着池无年修长的手指开始在柔软的针线里穿梭,一粒粒解开他的纽扣,他竟然连肩膀都感觉不出来痛了,满脑子只有“池无年脱起自己衣服来可真性感”一句话。直到已经湿透了的外套被整个剥下来,只剩下内里的T恤内搭,宁知微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话来:“你慢点。”
  池无年以为自己弄疼了他,动作登时缓慢下来,但仍然难掩其中的急切。好在宁知微这件T恤的领口颇大,他心中也实在有鬼,便没有强迫对方继续脱,只是动作轻柔地把受伤肩膀那一侧的领口拉大了,一眼便看见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被成分不明的雨水一淋,已经隐隐渗出了鲜血,跟衣服的布料粘连在一起。
  池无年的眉心死死拧在了一起。他已经不忍心去问宁知微为什么不用防水纱布把伤口盖住,只是默不作声地去橱柜里找了新的碘伏棉签和医用纱布,抬起头来看了宁知微一眼:“要消毒,忍着。”
  可怜宁知微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就被沾满了药水的棉签戳上了伤口,登时发出了巨大的抽气声。
  其实刚才他跑出去的时候已经料准了池无年会及时拉住自己,也做好了淋雨的准备。只是终究记忆出了点错漏,忘记了肩膀上的伤,否则他死也不会以自虐为代价给对方演上这么一出。
  听见他倒抽凉气,池无年心里自然也一抽一抽地痛。只不过不管心中如何难捱,他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容情的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便把伤口全部处理干净,止了血后重新敷上了新的纱布。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有了些能够容许喘气的空档,抬起头来直视对方的眼睛。这一次,他放低了声音,只是很轻地问道:
  “为什么突然跑出去。”
  毕竟是自己为了博同情演给对方看的,真的被这么问起来,宁知微竟也有点心虚,咳嗽了一声之后才答:“情绪上头了,没怎么过脑子……抱歉。”
  池无年摇了摇头,重新拿了浴巾递给他,自己站到一旁垂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
  “是我应该说抱歉。”
  他说得很认真,让宁知微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个结论一旦在面前这个人心中确立,便是千风万雨也无法动摇的真理。
  “你说的那些,我好像想明白了。”
  第37章 催眠曲
  宁知微盯着他看,半晌,蓦地笑了:“你明白什么了?”
  池无年用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目光沉静里又杂糅着将燃未燃的炽热。他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宁知微却是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唇弯下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池无年:“……”
  这个喷嚏大得惊天动地,宁知微直起腰来之后眼角都被逼出了两点生理性的泪,但尽管形容狼狈也仍然不忘要对池无年的话耿耿于怀:“你快说啊。”
  池无年简直要对他无语了,伸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包纸巾扔到他怀里:“你先别管这个了,擦干净身上之后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感冒药。”
  按理说一般人的家里平常都会备着几种常见药物,池无年记得家里有感冒药,但由于平日他们兄妹素来身强体壮,能用到的机会实在太少,他方才拿出来看了看,发现已经过期将近一年了。
  宁知微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有点发冷,喉咙也不太舒服,的确像是要感冒的前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自己都震惊了:“我平时的身体状况也没有这么脆弱吧?!”
  池无年觉得很头痛,但又不舍得对他说什么重话,最后只是拉着胳膊把人放到了床边,摆弄玩具似的将胳膊腿都摆到柔软的床铺上放好,盖上被子,把四周都围拢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个能透进风去的空隙。
  把人安排停当,池无年离开床边,穿了外套拿起一把伞准备出门。临走之前朝着床上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和宁知微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对上。
  宁知微淋了雨,头发还没全干,有几缕湿着的黑发乖顺地贴在额头上。被子盖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只露出红润的脸颊。他躺着对池无年笑了笑,让他快去快回。
  池无年应了,那一瞬间两人心里却都生出些许错觉,觉得这幅场景简直像是老夫老妻之间掺杂了烟火气的腻歪劲,亲密又平淡。
  池无年关上门走了,宁知微躺在被窝里,肩膀还有些隐隐作痛,眼皮却重得不行,像沾了强力胶。
  他知道这是个窥探秘密的好时机——如果他愿意,大可以趁着这个空档立刻起身,去那些没有上锁的抽屉柜子里自习翻查池无年留下的生活细节,譬如一本日记。若是真的能被他寻到,想必一定能彻底将对方的犹豫不决彻底摧残,使所有被压抑已久的心思都变得无处可藏。
  但他不想这么做。
  这张床是每天晚上都被池无年睡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被褥枕头无一处不透着对方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清香,窜进鼻腔里教人舒心,一首清脆婉转的催眠曲似的,让他不由自主地忘却了陌生的环境和皮肉的伤痛,一点点地滑进了安稳的梦乡。
  宁知微在池无年的被子里睡着了。
  大概的确是累了,睡着之后的事情,宁知微的记忆一直很模糊,只记得池无年给他买回了药,给他倒了热水,指导他一口一口地把合适地剂量吞服下去,贴心细致地叫人惊讶。
  吃完药,两人聊了会天,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久之前刚吵过架的缘故,说话间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池无年方才出去买药地时候顺便买了些肉类和新鲜的蔬菜回来,本来打算亲自下厨给宁知微做顿清淡的病号餐,但无奈还没开火,宁知微便接到了学校那边的电话,说他项目组里交报告的时候有几个数据出了问题,问他有没有时间过去处理一下。
  宁知微在这方狭窄却温暖顿棚屋里待惯了,一时不愿意走,但无奈那负责人一会儿时间里来了好几个电话,看来的确是个棘手的麻烦。宁知微没办法,只能跟池无年告了别,让司机来接了自己,从村子里离开,去了学校。
  坐上车了,他睡得晕晕乎乎的大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池无年还是没有跟他说,自己到底想明白什么了。
  从这天以后,宁知微的生活再次忙碌了起来。感冒药按时一日三顿,不到一个星期就好得差不多了,学校那边过了期中周,排课比以前更加紧密了,小组作业和设计测试一个接着一个。
  江边别墅的装修这方面,进度也丝毫没落下,一直在稳扎稳打地推进,前几日宁知微自己亲自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整个项目已经接近尾声。
  明明只是几十天的时间,这栋江边别墅却像是被彻底翻新过一般,改头换面,变了面貌。原来的简约欧式风格变成了温润雅致的新中式,无论是整体色调还是装修细节,每一处都完美地循着宁知微心中的构想一比一复刻,也都与旁边风景秀丽的自然环境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