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进了西餐厅，在服务员的预定下找到自己的位子，宁知微托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菜单。
  订的是包间，面积不大但装潢复古典雅，空调温度也正适宜，宁知微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目光放空，盯着纹丝不动的门板看。
  两分钟之后，门开了。池无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佯装镇定地拉开他对面的那把椅子坐下：“点完菜了吗？”
  宁知微敛下眸子不去看他，伸手把菜单推过去：“没有，你看看想吃什么。”
  早餐吃得很饱，眼下两人都还不怎么饿，草草把烫金菜单浏览一遍，最后简单点了几道牛排意面。服务员进来把菜单收走之后，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是非晚老师打来的么？跟你沟通她的成绩？还是最近的表现？”宁知微用右手撑着脸，左手搭在桌面上玩弄正反射着亮光的银叉子。
  池无年显然没有提前想好该怎么面对他的追问，因而眼下也没什么词好说，最后只是胡乱“嗯”一声作为应答。
  宁知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点想笑，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拆穿，告诉他其实大学的师生相处跟上述的高中生模式完全不一样。
  菜上得很快，虽然贵了点，但倒是色香味俱全，看来在点评网站上的星级并非来源于水军。
  宁知微用湿餐巾擦了下刀叉，姿势优雅而又不紧不慢地开始切牛排，余光里瞥见对面的池无年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不动声色地瞥了自己片刻，明白了左右手该拿的餐具和切割方法之后才开始动手。
  这一顿饭两人吃的各怀心思，竟然显得有些前所未有的沉默。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解决了盘子里的东西，宁知微抹了抹嘴，抬起头来看他：“然后去哪？开车在这附近兜兜风么？”
  池无年抿了一下唇，出言制止了他要起身穿外套的动作：“等一下！我还有点东西要给你。”
  宁知微心下隐隐生出某种预感，但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所以只是按照对方的话重新坐下了：“什么？”
  池无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门。三秒钟之后，门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被从外面打开了，有个穿着服务生服饰的女人微笑着递进来一个盒子，交到池无年的手上之后便推了出去。
  宁知微的视线死死盯在那个被用平滑包装纸和丝绸彩带牢牢包裹起来的东西看了半晌，眼神奇怪得让人感觉那个精致的礼物盒上爬满了一窝苍蝇：“这是给我的？”
  “嗯。”池无年很珍重地抱着盒子，又转过身来递给他，只是在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时显得有一瞬间犹豫：“……打开看看？”
  宁知微咽了口口水，开始拉着丝带的一段把这个盒子的外包装慢慢拆开。
  从小到大，每年逢年过节，他收到的礼物都能从家里别墅的一楼一直摞到烟囱，但宁知微须得承认，当这一刻他亲手拆开这份池无年递给他的未知时，他从未感到如此紧张而期待过。
  在经历过三次手滑、两次差点把带子打成死结之后，宁知微终于磕磕绊绊地拆完了它。最后一层被解开的丝带轻飘飘落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池无年热切而专注的注视之下缓缓拉住包装纸的两端，将其中包裹之物的原貌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然后，他的呼吸登时停滞了片刻。
  “还喜欢吗？”见他怔怔地不发一言，池无年显得有些不安，等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询问道。宁知微没动静，他又不得不自顾自解释起来：
  “从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了，每天下工之后回家做，用的是从我家附近那片林子里捡来的木材，椴木的，很适合雕这种细小的物件。”
  宁知微看着那个巴掌大小、大致呈正方体的木雕，眼尾慢慢红了。
  池无年对着那套江边别墅的全貌，按照规整而分毫不差的比例，亲手制作了一座被完美复制下来的木雕给他。
  那是一个已经不局限于能用工艺品一词来形容的木雕，说是艺术品更合适些。一块方正的模板被当作地面承托着它，四周毛茂密的低矮林木映衬着正中央的三层小楼，与宁知微记忆中刻画在视网膜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它在方寸大的平滑木块勾勒出巧夺天工的轩窗和檐角，连屋顶的砖瓦的每一条纹路，甚至花园里一草一木的叶片都刻画分明，被颜料涂上了山水画般优美而深邃的色彩，捧在手中让人不忍心移开视线。
  有迹可循地，宁知微突然想起来自己上小学时，某次被宁士扬和凌初玫带去参加一位大名鼎鼎的艺术家私人展会时发生的陈年旧事。
  艺术家在美术方面造诣高深，涉猎颇广，而其中又最以高超的雕塑功力为傲。在进行常规的石膏雕像创作之余，他也尝试着将自己的艺术扩展到更宽广的领域，其中就有木雕。
  在展会上，那时刚上一年级的宁知微不知怎的，莫名看上了一个那位艺术家刚刚完成的木雕作品。它以本市的标志性古建筑为原型，每一处棱角都经过了精心打磨，对当时的他而言是一样从未拥有过的新奇玩具。
  所以，他开口撒娇，指着那个作品向凌初玫讨要。
  宁知微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而且聪明伶俐，平时几乎从不顽皮，因此凌初玫和宁士扬都一度十分溺爱他。因此，当他堂而皇之地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找到那位艺术展的主人开口，询问能否开个价钱把这个木雕作品转让。
  只可惜，由于艺术家本人性情直率不屑阿谀，并且本人也对自己这件作品无比满意珍视，所以他最终还是婉拒了两人的请求。凌初玫回来之后哄了宁知微好半天，最后才用十套限量版的漫画书让他忘掉了这件事，脸上重新有了笑颜。
  这件事对从小没缺过任何玩具的宁知微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印象深刻的点，所以在这多年以来，他几乎从未忆起。但不知怎的，就在看着手中池无年完成的木雕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想起来这段回忆，并险些落下泪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掌心中的这座木雕，甚至比十年前在展会上看见的那个要更为精致漂亮。除此之外，他还可以透过它们窥见池无年的身影，安静的，专注的，在每一个寂寥无人的夜晚伏在桌案前，用非人的认真和细致来完成这份千金难换的心意。
  无数个日夜过后，二十岁的宁知微收到了一份迟到的礼物，跨越漫长时空，满足了他孩童时期一个小小的、未完的心愿。
  从木雕上抬起头来，宁知微用泛红的眼眶跟池无年对视，轻声问道：“为什么想到会送我这个？”
  池无年早就在一旁坐立难安，看着宁知微也像木雕一般沉默地坐在原地，难以辨认对方究竟是被自己作品的粗糙给气到了还是感动成了这样。听见宁知微开口，他总算放下了几分心，如实道：
  “因为我觉得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套很有意义的房子，或者说地点。它不仅承载着我们共同的设计和方案，而且还是我们第一次遇到对方的地方——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我觉得它弥足珍贵，应该被用什么方式记录下来。”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我……其实很纠结应该送你什么。那些能用钱买来的奢侈品，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也不希望我逞超出自己现在能力范围的能力的强。所以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是亲手做一个木雕了，既然我有这样的手艺，那么我便想把它们完完整整地呈现给你。”
  空气沉默一阵，然后池无年很温柔地和他对视，几秒之后同样温柔地开口。
  “宁知微，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第58章 无资格
  宁知微低着头，右手食指柔软的指腹在那个精致的小木雕上摸索了一下，然后声音很闷地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过生日的？”
  池无年莞尔一笑，知道他本来不想告诉自己这件事。但只可惜，宁知微还是忘记了某些处于关键位置的东西：“你去年这个时候的朋友圈发过，自己忘了么？”
  宁知微闻言整个人僵了一会，然后慢慢把脑袋埋在了自己掌心里。池无年看见他耳朵红了。
  ……这辈子都不想再发朋友圈了。他默默在心底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告诉我你要过生日了。你的细心，你的体谅，我都会很开心地接受。”
  池无年坐到他旁边，轻轻把他整个人都拢在怀里，用伸出去的左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道，“但我还是想送给你。木雕的原料是银杏木，不算难找，至多花的时间多了一点而已，但整体完成得还算顺利。”
  他说：“无论如何，你的二十岁生日，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
  宁知微的身形动了动，慢慢从掌心中抬起脸，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勾过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这一吻很温柔也很缠绻，结束之后，池无年垂眼盯着宁知微嫣红的嘴唇，抿唇笑了一下：“不怕房间里有摄像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