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
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7 字数:3340
至于这次回国,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决定。一个月之前,他收到一条久违的、来自于国内的信息,发信人是当年宁士扬那位帮助两人逃往国外的得力下属,告诉他们十年时间过去,青城的格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改名换姓之后的澜石经营不善,宁陆川和周临这对狼狈为奸的“朋友”最终出现利益冲突,进行财产重组之后不欢而散。
当年长时间追寻宁知微和凌初玫下落无果之后,这两人也早就放松了对他们的追踪,降低了警惕性。那位得力下属在电话中说,若是宁知微尚且有回国来探寻当年一切的真相、甚至报仇的能力和野心,现在不失为一个合适的时机。
于是,趁着一个凌初玫病情稳定的空档期,宁知微终于下定决心,在这个初春购买了回到青城的机票。
第72章 土腥味
虽然的确已经回来了,但事实上面对现在的局面,宁知微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首先,以他现在的身份,不可能直接接触到宁陆川或者周临本人。就算能见到面,这样的行为对现在的他而言也太过冒险。
这就意味着,即使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明十年前那场阴谋的真相、为宁士扬报仇雪恨,现在也没有足够开展计划的条件和资本。
原本刚回国时接手的那家子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好歹也可以算是一个立足的支点。但无奈因为凌初玫的病情,他现在连这点最后的倚靠都不得不在无奈之下卖给了池无年。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因为这些年的恩恩怨怨,自己现在竟然被池无年关在了这里,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要受到限制,更别提进行秘密调查了。
心不在焉地合上手里的书,宁知微想,既然别无他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从被两个保镖从医院带到这里的那一天算起,他满打满算已经在这里住够一个月的时间了。
然而,在这一个月里,他一次池无年的面都没有见到过。更有甚者,除了那张据说是由池总“亲口”吩咐下来的注意事项以外,他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池无年的消息。
在下达了把他禁锢在此地的要求之后,这个人就像是蒸发在了这个世界上一般,没有在宁知微的生活中留下丝毫痕迹。
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天气逐渐转暖,从别墅三层的窗户往下望去,由近及远,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姹紫嫣红的缤纷花色填满。
宁知微脱下了厚重的外套,有时候在别墅内甚至只穿着一件半袖T恤晃来晃去,但无论时令变化得有多迅速,他始终猜不透重逢之后的那个人。
无论是自己事实上对对方造成的伤害,还是从那天在谈判桌上对方的反应来看,池无年现在都对自己恨之入骨。若要形容程度,说不定甚至可以用恨不得生啖其肉来形容。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这一面之后对自己彻彻底底的冷处理更令宁知微摸不着头脑——对方气势汹汹地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结果就是要把自己放在价值八位数的大别墅里蹭吃蹭喝?
宁知微打死也不相信现在的池无年能有这么好心,但他同样猜不出对方的真实用意。所以,在连续几天因为思虑过重而失眠之后,他顶着黑眼圈,不得已捡起了自己已经阔别十年的两个臭毛病:喝酒和抽烟。
酒还好说,他在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个小型酒窖,里面放着一架子年份久远的各类红酒,便时不时偷两瓶上来喝。但烟可就麻烦了,由于自己没办法随意出入别墅的大门,宁知微一开始只能央求唯一与外界有联络的保姆帮他买来烟。
最开始的时候,那位面瘫一般的保姆并不给他正面的回应,只是一味闷不做声,任由宁知微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松口。
但时间久了,慢慢她也被烦得不行,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每天接过他从行李里满脸心疼掏出来的零钱,趁着出门采买的时候帮他带一包廉价的香烟回来。
所以,当他独自一人在这栋安静的别墅内生活了四十五天之后,池无年终于纡尊降贵地来到这里时,宁知微正像个颓废的烟鬼一般对着自己房间的窗户吞云吐雾。
那天是个普通的阴天。
整个白天天空上都阴云密布,空气沉闷得让人压抑,宁知微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缝里都泛着懒,自从早上吃了饭开始便一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中三年前版本国际美学期刊。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晚上六点多,随着天色慢慢黑了下来,这场雨终于姗姗来迟,一时间开着窗户的房间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鼻尖接触的都是从外面传来的潮湿气味,宁知微向后倚靠在窗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很想抽烟。
于是他把书本放到一边,倾身下去,伸手拉开床头柜上面那一层,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香烟盒和打火机。宁知微随意从顶上半空的盒子里抽出一根,起身把窗户缝隙开得打了一点,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在他按下打火机的开关时,耳边突来传来一阵车辆行驶的响动,随即是车轮倾轧过潮湿土地的轻响。宁知微下意识探出脑袋从窗户朝下看去,但由于外面的夜色漆黑如墨且没有路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由于知道这栋别墅的门卫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他并没有如何在意,略略看了一眼之后便离开了窗户,重新坐到床上,开始抽烟。
深深地吸入一口烟草的气味,呛人的烟雾在肺部横冲直撞,疏通着每一根疲惫的血管。
房间里原来清新的草木泥土气味在一瞬间便全部被烟草味所取代,宁知微一只腿搭在地上,餍足地眯起眼睛,想,自己真是越来越玩物丧志了。
于是,当池无年带着一身的水汽,风尘仆仆地猛然把门推开时,看到的恰好就是这一幕。
宁知微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股淡淡的白雾中,睫毛垂着向下,视线透露出一股缺乏生命力的颓丧。
由于这一个多月的不见天日,他的肤色比刚回国时更白了,脸颊和夹着烟的手背都白得几乎透青,配上手背上那几道在国外遭遇抢劫时与歹徒肉搏留下的伤痕,像一套名贵瓷器一般易碎。
房间的窗户半开着,偶尔有细小的雨丝从格子不够狭窄的防盗窗里飘洒进来,肉眼看不见地慢慢落在他身侧。坐在床上的人一条腿屈着,被子只草草在胯骨上盖了一个角,剩下的部分则从短裤下的大腿开始慢慢延伸下去,勾勒成虽然遍布伤痕但仍然带着微微粉色的膝盖,以及线条清瘦流畅的小腿和脚踝。
听见开门的动响,宁知微猛地回过头,手里的烟还在明明灭灭地燃烧。看见来人是池无年的那一刻,他显而易见地怔住,随后眸中那股僵硬而呆板的异质莫名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转瞬即逝的鲜亮神采。
虽然那抹光亮很快便变成了下意识的警惕和惊讶,但它还是被池无年捕捉到了眼中,并为此微微一滞。
“你……你怎么来了?”
宁知微有些手足无措地从床上站起来,猜想对方或许已经变得难以忍受烟草的味道,所以迅速把只剩下一半的烟头按在床头柜上都烟灰缸里熄灭了。
池无年现在的脸色实在算不上是好看。
不仅仅是因为在毫无防备状态下骤然瞥见宁知微十年前明明还光滑白皙皮肤上此刻遍布的疤痕,也因为房间里浓得能让人想要弯下腰咳嗽的烟味。
眼前这幅景象让池无年想起自己在艺术展上上看到的某幅颓废怪诞的西方油画,在层层叠叠的华丽帷幔之下,中世纪的贵族丽人身形消瘦,眼神迷离,手里拿着足够让人上瘾致幻的烟斗。
这样的联想让他十分不悦,更何况他现在喝酒了,所有情绪都被酒精放大,以至于滋生出几分想要折磨眼前这个易碎品的恶念。
池无年上前两步,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视线慌张的宁知微,神情冷淡。
“你在干什么?”
显而易见,抽烟这件事并不属于清单上自己可以在这栋别墅内做的事情之内。宁知微在心底暗暗叫苦,不想牵连那位帮了自己不少忙的保姆,但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回答。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用态度试探一下池无年。
“对不起,我错了。”他低下头,慌乱地把散落在旁边的几根烟头拾到烟灰缸里,企图用低声下气的恳求来换取池无年的谅解。做完这一切之后,便是伎俩拙劣的转移话题:
“原来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你。要来这里,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池无年置若罔闻。他只是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用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淡眼神看了他片刻,然后抬步上前,径直擦过宁知微的身侧,从烟灰缸里捡出来了那根火星仍未熄灭的香烟。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宁知微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于是惊讶地回过头,视线却落在对方肩膀上,看见那里黑色大衣的布料都被雨水洇湿,深色的痕迹连绵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