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
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7 字数:3291
自从得病以来,凌初玫半夜失眠的时候多,侥幸睡个囫囵觉的时候少。正因如此,宁知微才深觉这种时刻的可贵,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就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重新回到整洁有序的最外间会客室之后,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走到显然比较年长的那位护士面前,向她搭话。
他先是借着凌初玫的名头问了对方几个病情和生活上无关紧要的问题,待到看出来那位护士见多识广、人也颇好沟通之后,便装作不经意间问出了自己真正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请问,您知道我母亲是为什么突然从下面的单人病房转移到顶层这边来的吗?”
那个护士看了他一眼,视线里是不加掩饰的诧异,似乎是觉得他作为儿子连这种事都不知情,未免太过可疑。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虽然算是意料之内、但仍然让人觉得无所适从的答案。
“当然是池总的授意了。”那位护士说,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向往之色。
“池总公司和我们医院一直都有合作关系,前几天更是捐献了一批千万级别的进口医疗仪器过来,他想为令堂安排顶楼的位置,自然是毫不费力了。”
说到这,她看着宁知微的神情,忍不住疑惑地问了一句:
“怎么,难道宁先生您不认识池总吗?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为和您关系好所以才特意给令堂优待的。”
宁知微苦涩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第75章 恨与爱
他到底想干什么?
回程的路上,乃至重新躺在自己干净整洁的床铺上的那一刻,宁知微都在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煎熬。
在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时,有一瞬间他甚至下意识地怀疑,池无年是不是在昨天晚上对自己做出那番举动之后自己也心生悔意,所以才为了补偿开始从凌初玫身上下功夫的。
只可惜,这个念头在理智回笼之后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按照医护人员的说法,凌初玫在池无年的授意之下转移病房这件事发生在起码半个月之前,而池无年来找他却仅仅是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的而已。
时间线上的完全崩盘,让宁知微的思绪几乎变得一片空白。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毕竟是曾经最熟悉与亲密的人,昨天晚上当池无年带着汗珠、但神情却冷漠无匹的脸庞从自己身上压下来时,他分明看见那双眼睛里存在着的情绪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他不能原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但他也必须承认,池无年对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并非没有由来,他能理解。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
事情似乎在朝着越来越纠缠不清的方向发展着,宁知微每夜失眠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其实他在国外那阵子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症状,尤其是在凌初玫情况最危急的时候。那时候他身体虽然已经因为白天连轴转的打工而疲惫到了极点,但当夜深人静之时想起身侧凌初玫岌岌可危的呼吸,还是会猛地睁开眼睛,并且整个后半夜都只能心悸地清醒着,冷汗涔涔。
找到最后一份工作后,这种症状原本已经开始减轻了。但是在现在,在毫无生活压力、甚至似乎除了不分白天黑夜地蒙头大睡之外没什么事可做的当下,他却彻底陷入了应激状态之中。
入睡困难和半夜惊醒同时席卷而来,宁知微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敢关掉房间的灯光。
当厚实的窗帘和浓沉的夜色赋予整个房间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会感到自己的身心也同时随着激烈的心跳跌落到了谷底。
在镜子里自己脸上不祥的青灰色日渐明显之后,宁知微开始寻找自救之法。
他先是尝试与那位保姆沟通,央求她为自己带一些安眠药回来。
只可惜,自从上次偷偷帮他带烟回来的事情东窗事发以后,保姆已经受到了池无年的严正警告,再加上安眠药这种东西本身就带着危险的色彩,所以这次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自从上次池无年来过以后,香烟没了进账,抽屉里的存货自然是一日少过一日。于是,宁知微开始将注意力转到酒精上。
在不知哪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刻,尼古丁和酒精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变得不再是单纯某种排解无聊的手段。他的灵魂开始变得前所未有地空虚,仿佛只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慢性自杀的种种手段下才能短暂地被充实感填满。
他越来越频繁地去池无年的酒窖里拿酒。关于这个地方,他猜想大概是对方因为资产实在太多而在青城设立的临时居所,虽然他本人其实几乎没怎么在这里住过,但手下做事的人还是十分尽职尽责地把这里布置妥帖,保持随时可以恭候他入住的状态。
而这个事实又意味着一些别的什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喝酒也和抽烟一样,成为了池无年新的习惯。
多么讽刺。宁知微失神地看着手中红酒的烫金标签,感到自己的思绪也在那醇香的暗红色酒液中飘飘荡荡,居无定所。
他那些坏习惯,池无年竟然无一例外地都学会了。
就是不知道唯独喜欢泡吧、包养床伴这一件,他学会了几分?
池无年第二次推开门进入这间房子时,看到的景象跟第一次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同样是弥漫着颓废气味的屋子,更加明目张胆地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宁知微没有像上次一样慌张地把手中的烟掐灭藏起来。听见门阀开合的动静,他只是随手掐着手中红酒瓶那细窄的瓶身,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他看也不看来人,只是神色淡然地道:
“你来了。”
这一次看见他这幅样子的池无年,气压明显比上一次更低。
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酒味遮住了他身上原本的气味,以至于宁知微分不清他今天来之前有没有喝酒。
就像他也分不清楚池无年为什么在有监控摄像的情况下,看见他平日抽烟酗酒的行为并不立即制止,只是把所有的怒火都汇聚到亲自来见他的这一个夜晚,残忍地亲自向他发难。
只不过,这所有的一切,对宁知微来说都无所谓了。
“宁知微。”
天气暖了,池无年这一次没有穿大衣,只是一身熨帖笔挺的西装外套。外面也没有下雨,所以他的西装一丝不苟,就连领带垂下的褶皱的完美与扣子的位置冲齐居中。
他慢慢绕过一地狼藉站到宁知微身前,俯下身,声音很平静。
“你就这么想快点死?”
宁知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分不清那人眼中暗沉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想要安眠药的事了。他没由来地想。
“今晚要做吗?”
宁知微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放下酒瓶,微微直起身坐在床上,毫不掩饰地向他抛出一个直白的问题。
他显然喝了很多酒,但脸色却很苍白,瞳孔是一贯的黑沉,但却显得不聚焦而没有神采。
他说:“池无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谢你为了我妈妈所做的一切。”
他说:
“如果你想做的话,现在就开始吧。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这次会让你舒服点。”
自从上次那个夜晚结束后,他就已经对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了。
单身也好,结婚也罢,那都是池无年自己的事情。既然他花了数以倍计的价钱买下了自己这条命,那么或许他也就不用再去思考太多。
他只需要承受就好了。不用思考的被动处境会让他好受些的。
然而,在他很坦然地说出这句话之后,空气却明显变得静止了。
池无年的动作几乎停滞在了原地。他用没有表情的表情盯着宁知微,没有人注意到他角落里的左手猛地攥紧了自己的指节。
“什么意思?”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以为我要的就仅仅是这个?”
宁知微的指尖动了动,撑着身体把手里攥着的红酒瓶吃力地放到了一边。玻璃瓶底与床头柜发出的清脆磕碰声拨弄着人的神经,他终于肯抬起眼来长久地直视池无年。
“我知道你要的不止这个。”他很惨淡地一笑。这个笑容落在池无年眼中,与仅仅十天以前同样地点下的那一个反差之大,足以让人吃惊。
“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给的。但念在当年情分的事上,我只求你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前提,代价,回报,不要瞒着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池无年定定看了他半晌,然后伸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也许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他的手背上带着夜晚的凉意。那鲜明的触感落在宁知微温热的皮肤上,鲜明得让人几乎感到心痛。
明明是很轻柔的动作,但宁知微恍然间甚至觉得是只毒蛇在自己颈间温柔地吐着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