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作者:
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8 字数:3329
“宁知微?”
池无年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跟对方还隔着一层隔音玻璃,嘴唇轻轻动了动,不自觉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对于在眼下这个时间和场合蓦然见到对方这件事,他自然是错愕的,错愕之间甚至又感到荒谬,心道果然自己之前心软答应让他自己出来活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看见宁知微苍白的面色,他只是愕然了一瞬,随即便很快反应了过来对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但尽管如此,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真正的缘由——毕竟报复性地让宁知微以为自己现在的确处于婚姻状态这件事,的确是他自己的主意。
至于宁知微和何皎皎竟然认识这件事,则完全处于他的想象范围之外。
在原地怔愣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被玻璃反射过来的日光刺激得瞳孔发酸生痛,甚至开始睁不开眼睛。宁知微看着池无年越来越模糊不清的身影,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整个人晃了几晃。
与此同时,无地自容的羞耻心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尽管事情并非出于他的自愿,但他没办法强迫自己忘记,他在无意间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自己深深伤害的那个人可能正是何皎皎的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宁知微脚步踉跄了一下,自厌自弃的绝望让他喘不过气,恍惚间转过身像相反的方向跑去。
此时正是马路上车流量最多的时间段,外面车流往来,车尾气几乎交织成了呛人的残影。宁知微消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尽管在太阳反光下看得并不明晰,但仍能让人注意到他是往车流最密集的路段跑过去的。
这样危险的动作让咖啡店内的池无年猛地动了一下,搭在桌面上的腕骨动作幅度很大地碰到了咖啡杯,里面的液体倾倒而下,撒了一地。
冰块四散,一地狼藉。
而他甚至来不及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只是迅速站起身。转瞬即逝的时机来不及与何皎皎详细解释,他极其简洁地说了声抱歉,随即离开快步走到柜台,随意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放下之后便匆匆推门追了上去。
第86章 无字书
从冷气适宜的咖啡店骤然跑到柏油马路都要被晒得几近融化的外面,体温感受到的反差不是一般的大。
池无年几乎是在出门的一瞬间就感到自己脊背上渗出了汗,分不清是热的还是急的。但他也无暇去管这些细枝末节,看准了宁知微背影消失的方向便疾步追了上去。
平日里坐在商务车遮光性和私密性都一流的后排便足以到达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池无年竟然从来没有觉得青城的路况如此繁忙过。
出于这些年来的习惯,他脸上仍然是那副面沉如水的表情,但瞳孔里剧烈晃动着的神色已经明显有了不稳定的态势——尤其是在看见远处的宁知微以毫厘之差差点被一辆出租车撞上之后。
“宁知微!”
此刻再也顾及不得身为集团掌舵人的沉稳和风度,池无年额头上落下一滴汗珠,视线模糊的同时再也忍不住大喊着叫了对方的名字。
“停下!你不要命了吗?!”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在一片车喇叭交织产生的巨大噪音中,宁知微竟然奇迹般地听见了他的喊声,并且明显很魂不守舍地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扭回头来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转身跑得更快了。
池无年:“……”
他用力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感到有一股火气随着蒸腾的酷暑一起钻进了天灵盖里。
在这短暂的一瞬中,他做出了两个决定。第一个是解雇今天被他派来跟着宁知微的所有保镖,因为他们竟然眼睁睁看着人在眼皮底子下跑走而不出面拦下。
至于第二个,则是彻底拔开腿、用比宁知微更快的速度在马路间穿梭了起来。
池无年平时再忙碌也会抽出时间去健身,身体素质与长时间在一个小房间里待着不动的宁知微相比自然是有云泥之别。不到两分钟,他就看见了宁知微不到十米之遥的背影,而此时两人正途径一个小巷子的拐角。
也许是听见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宁知微明显有些惊慌失措。但很显然,他并没有丝毫就这么停下束手就擒的想法,而是竟然在短暂环顾四周之后改变了行动路线,掉头拐进了那条幽暗的小巷子里。
池无年追在一伸手就能拽住他卫衣帽子的地方,看见对方的动作之后自然也不假思索地继续追了上去。
这条巷道算是青城中心如今为数不多被保留下来的上世纪建筑之一,到处弥漫着破旧的灰尘味道,道路两旁堆积着各种废品和井盖,连续好几次都绊得宁知微差点摔倒。
内部外部因素同时施压,他自然没有什么还手的能力。所以在一分钟之后,池无年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扳停在了一个对着垃圾的狭窄墙角。
“你跑什么?”
池无年跑了这么久还是气不喘心不跳,一张脸冷得像爱斯基摩人的冰窖,能在这种天气之下硬生生把人给冰出一个窟窿来。
他没有松开抓在宁知微肩头的手,而是继续用一种几乎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力道紧紧禁锢着他,似乎潜意识里十分防备对方要再次趁自己不注意偷偷跑掉。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宁知微脸上的神情却明显发生了变化,由失神变成了痛苦,甚至咬紧了自己的嘴唇,搁浅的鱼一般疯狂挣脱着他的手。
池无年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某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可怕联想缓缓升腾到心脏深处,让他下意识送开了掐着对方的那只手,缓缓转过视线看向对方痛苦捂住的那处地方。
同样的位置,正是十年前在锯木厂为了保护自己而留下的那个伤口。
可是那里怎么会至今还没有愈合?
池无年不知道的这个答案,宁知微并无意愿要一五一十地让他知晓。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某种对他轻易许下承诺的惩罚,肩膀上的这个伤口明明不用几个月就能痊愈,但放在自己身上却一直绵延着带来了十年痛楚,一直维持到其实已经几近麻木的当下。
刚出国那会,宁知微由于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所以尝试过各种当地人不愿意应聘的零工。其中有几项的内容完全被涵盖在下苦力之内,用肩膀抗重物这一项自然逃脱不了。
他原本已经结痂结得差不多了的伤口在某次为建材公司工作时因为一时不慎而重新开裂、甚至受到了更惨烈的重创。而当时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宁知微也没有了再像以前那样细心养护的环境,错过了最开始那段时间的伤处护理。
这就导致了事到如今,他肩膀上的那道口子已经成为了时不时出来作乱一番的长期疾病,稍有用力过度就会开裂、流血,严重时甚至会肿胀发炎。
这些事情池无年毫不知情,所以他才会在伤害了自己之后立刻松开手,然后用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死死盯着肩头那块皱巴巴的布料看。
宁知微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活该。
察觉到对方难以忽视的视线,他有些不适应,所以下意识侧了侧身,把还在火辣辣地疼的肩膀藏起来,看向池无年,疲惫地道:
“你追上来干什么?”
依旧是那副说一不二惯了的态度,池无年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自己上前去拉住他一边胳膊,视线也不放过布料之下的伤口:
“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愈合?”
他的声音很冷硬,但话尾的那一点颤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宁知微为了挡住那根突然下落的横木而把自己抱在怀中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这一刻池无年在这十年间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但那些时刻却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清晰过。
“跟你没关系,那次的伤口已经好了。”
宁知微脸色有点难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池无年咄咄逼人的问题,除了逃避之外别无选择。他生硬地问:
“你这样不管不顾跑出来,回去该怎么和她解释?”
为了不让那种接近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宁知微刻意没有直接说出何皎皎的名字。
然而,这话落在池无年的耳朵里,却全然是另一番含义——他以为宁知微看见了池非晚,此刻发问也是在怀疑这些年来自己究竟在她记忆中还剩下怎样的印象。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冷冷道,“这是你我的之间事,你不需要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闻言,宁知微迅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瞳孔中有难以置信的光芒一闪而过——池无年现在的道德底线竟然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么?
再怎么说,何皎皎现在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然而他却丝毫不顾及对方的尊严,无论是行为上还是言语上的。
这个事实竟然让宁知微一刹那间在心底产生了一点厌恶,这几日盘旋在角落里的那一点点心软和迟疑荡然无存,只剩对池无年现在这副毫无理智样子的失望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