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
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8 字数:3326
他低下头,声音很消沉地低下去,沙哑道:“我没什么要说的。”
池无年原本已经被伤口那盆凉水浇灭了的火气隐隐又有了窜出来的趋势。
“什么叫没什么要说的?”他冷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宁知微想要往外逃走的步伐,全然不在乎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而压迫:
“这是我第二次问你这个问题——你就这么不想活了?”
宁知微反应了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池无年是在质问自己方才不管不顾跑到大街上来横穿车流的事。“对方正在关心自己”这个事实在一瞬间让他觉得讽刺而苦涩。
他答非所问。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资格去关心别人的感受。都是我自找的。”他低下头,看见池无年明显在这一路上沾染了泥土灰尘、因此不再锃亮的鞋尖。
他突然想起来十年之前,自己也有过这样奋不顾身的时刻。年轻的两人站在暴雨如注的巷子口,池无年担心他的球鞋会被弄脏,而他毫不犹豫地踩进了脏污的泥土,不留给对方为了这件事而自责担忧的机会。
那时的他做这种傻事是因为爱情,但现在池无年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又是为了什么?
“回去吧,我跑得有点累了。”他低声道。
池无年沉默。
两人僵持在原地,谁都没有主动后退一步的意思。宁知微低着头,视线至多只齐平到池无年的胸膛或领口。
这种被密不透风束缚着的感觉让他觉得透不过气,于是他十分心浮气躁地猛然往身后砖墙上一靠,希望用这个举动尽量离对方身上的烟草气味远一点。
然而,命运在此刻显得如此巧合。
他身后的这堵砖墙年久失修,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墙体灰尘弥漫,在经受外力撞击之后更显脆弱。被宁知微这么倚靠上去之后,墙壁上方不稳的砖头明显晃动了一下,连带着顶上堆放着的一些废弃杂物也向两人这侧缓缓倾斜下来。
十年前危险的那一幕,竟然在此刻此地得到了近乎完美的重现。
第87章 止痛剂
宁知微觉得自己的世界有一瞬间的静止。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可以称得上久违——被人密不透风地保护在怀里的感觉,紧紧用自己脸颊贴着另一个人心脏时,能听到那剧烈搏动的声音。
很奇怪,方才跟池无年隔着一段距离说话时,那股烟草味几乎就萦绕在鼻尖。但此刻真正以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相贴在一起,他却没有发觉想象中的那股呛人烟味,唯一闻到的只是池无年身上淡淡的清香。
很熟悉,同时具有一种让人想要闭上眼睛流泪的特质。
“砰”的一声,重物砸到人身上的动响伴随着呼啸的不详风声在耳边闪回,宁知微的视野极其有限,唯一能够感觉到的便是池无年的身体因为受到撞击而猛地颤抖了一下,让两人的身体在一刹那间更为紧密地贴在一起。
同样的出场人物、同样的意外事件,然而在冥冥之中,一切都在此刻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当年的被保护者此刻成为了毫不犹豫挡在对方身前的那个,而受伤未愈的这次则被全须全尾地保护在了绝对安全之中。
宁知微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紧接着有一阵淡淡的血腥味极其蛮横地飘进了他的嗅觉神经。他几乎是立刻便腿软了,但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六神无主的时候,于是他迅速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撑着身后的墙壁绕出来查看池无年受伤的地方。
看样子这一次命运并没有站在他这边,因为掉下来的陈年旧物不是别的,而是一块集满脏污灰尘的、报废的玻璃窗。它的边框已经破掉了好几个口子,所以中间更加脆弱,在下坠的过程中就自动脱落下来,其中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碎片落在了池无年的后颈下方,划开了他的领口的上衣布料,刺进没有遮挡的骨肉。
那种尖锐的疼痛让池无年的额头上霎时间渗透出了豆大的冷汗,上下牙关用力咬在一起,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轻响。
但他仍然没有把宁知微松开。
和十年前对方对他自己做的同样,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宁知微的行为也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有经过一丝理性的思考。直到那堆东西以分崩离析的姿态在他身后轰然落地、激起一阵尘土飞扬之后,他僵硬的肌肉仍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下意识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短时间内被疼痛侵蚀了神志,说不出话来。
宁知微踉跄地绕到他身后,看见从绽开的皮肉中流出殷红的血。至少是从表面上看,池无年这次受的伤比十年前自己要严重得多——至少自己当时没有这种血流成河的态势。
“我……我叫救护车。”
宁知微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头晕地扭回了头,跌跌撞撞地退远了几步,然后又在理智的驱使之下强迫自己走回去撑起池无年无力的手臂,一边用颤抖着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打了紧急求救电话。
词不达意地告诉了救护车自己所在的大致地点,宁知微偏头去看池无年的脸。
那人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能够让人十分明显地感知到生命力正在随着血液一起从他身体里缓缓流失,渗入脚下遍布玻璃碎渣的泥土。他的眼睛有点暗淡,不再像平时那样永远维持着一副自持而淡漠的高傲,甚至表露出一点明显的脆弱。
察觉到宁知微的视线,他的眼珠动了动,轻轻与他对上视线。
然后,让人惊讶的是,在看清楚宁知微眼中来不及遮掩的那些惊慌失措时,他的瞳孔竟然轻轻转动了一下,然后迸发出一点微弱的亮光。并不明显,但竟然显得他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天真,像个伸手要糖之后满足愿望的小孩子,散发着奇异的满足。
宁知微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这种不设防的表情,一时间竟然忍不住呆在了原地。然而很不幸,对方并没有给他愣住太久的机会,因为下一秒他就眼睁睁地看见池无年在自己肩头昏了过去。
……
一阵浅淡的消毒水味飘进鼻腔,唤醒了池无年本就飘荡在半梦半醒地带的神志。
他慢慢睁开眼睛,感受到穿透瞳孔的暖黄色灯光——从苍白的病房穹顶铺洒下来,恍惚间让他有些分不清这是灯光还是从窗外跃动在房间内的夕阳。
晕倒过去这件事总是会让人很没有时间概念,所以池无年睁着眼睛在床上静止了片刻,仍然没有成功透过现在的光线判断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是他醒来之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至于后面的思绪,则全部被淹没在了从后背传来的刺痛中。
由于已经进行完了一番彻底完善的伤口清理、包扎和治疗,也打了止痛剂,那处的痛感不像想象中那么强烈,但仍然不可忽视。
十年前还以木工主业那会,身体上的小伤小痛对池无年来说还是家常便饭。但毕竟在入主池家以后就陷入了空气一般紧密妥帖的全方位保护之中,池无年鲜少有受到皮肉之苦的机会。眼下蓦然皮开肉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抗痛能力大幅度下降。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他和自己赌气般微微皱起了眉头。
下一秒,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他身侧蓦然响起在了安静的消毒水味道中。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这是宁知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故作镇定。
池无年在听见这声音的下一秒便明显地怔愣了一瞬。随即他难以置信地想要扭过头去看看对方,但却被僵硬的上半身固定在了原地,只能用余光勉强把对方的半个身子盛在视线里。
过了很久他才发出声音。
“还好。”
没有什么情绪的简短回答。紧接着空气又是一阵沉默。
方才宁知微因为这一天半里连日的奔波而疲惫地昏睡在了床边,但也许真的有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也就是在池无年从昏迷中醒来的前一秒,他从噩梦中猛然惊醒,从病床边坐了起来。
然后他就很幸运地得以窥见了这一幕,看见了池无年在自以为四下无人时毫不设防的样子。
很懵,很迟钝,甚至有点傻。很不一样的池无年,很小几率看见的一幕。
“你……”宁知微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问他当时为什么要挡在自己前面吗?这似乎是个很没有营养的问题,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大概都会改变两人现在的状态和关系。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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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其实在两人重逢以后,池无年从来都没有给他过长时间维持某种情绪的机会。每次当他一想对他投注以满腔失望怨恨、心灰意冷,亦或是回心转意的希望小苗冒出头来,池无年就会十分干脆地把这些苗头掐灭,直到让他进退维谷,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对待这个曾经最为亲密无间的人。
想到这里,宁知微叹了口气,把视线从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池无年身上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