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8      字数:3414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魔幻过。
  被一个并不想再有任何纠葛的人逼在两难的抉择之中不知道该转向哪边,这让他觉得自己无力且无助。
  过了好半天,他才把自己说了个开头的那句话续上:“何皎皎呢?”
  从昨天事发开始,一直到现在,在池无年昏睡不醒的这段时间中,池无年身边人来人往,来了不下十个秘书、助理、保镖、员工。池非晚也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直到确认池无年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危险才忧心忡忡地离开,回到学校去主持期末考试的紧急任务。
  但自始至终,何皎皎的身影都没有出现过。甚至在那些前来探病的人口中,他也没有听见过任何人提起这位自己认为的对方爱人的名字。
  这一认知让宁知微忍不住有些怀疑——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吗?
  可是在先入为主的“池无年现在是已婚状态”认知里,从昨天隔着玻璃看见池无年在面对何皎皎时休闲的装束、放松的神态、以及约会的地点之中,宁知微想象不出第二种可能。
  毕竟以他对池无年的了解,对方绝不是会在休息时间跟陌生女性一起喝茶聊天、甚至干脆拥有女性朋友的那类人。
  思来想去,宁知微觉得自己的思绪缠绕成了一团乱麻。为了从今往后生活中的一切,他必须要鼓起勇气把这件事情向池无年问个清楚。
  “什么?”
  听见他的问题,池无年侧了一下头,眉心仍然拧在一起。他一开始似乎没有听清楚宁知微的问题,直到反应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他在询问什么,于是略微冷下来脸色道:
  “你认识她?”
  宁知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池无年还不知道这件事。虽然胸中那种负罪感仍然萦绕不去,但他也知道自己找不出什么继续隐瞒这件事的理由,因此简短道: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同学过,不熟。”
  池无年拧着眉心,用余光觑了他半晌,然后低声开了口。
  “我昏迷了这么久,醒了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关心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
  第88章 无辜者
  宁知微:“……”
  如果现在有镜子对过来,他相信他大概能看见自己的脑袋上缓缓冒出来一排问号。
  这是哪门子关注点?
  池无年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质问让宁知微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情绪愈发消弭在了无形之中,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看着池无年,觉得对方像是个无理取闹、撒泼打滚的小孩子,反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关心何皎皎?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和老同学叙叙旧这不是很正常么。”
  池无年以一种半身不遂的姿势躺在床上,上半身还被专业的医疗设备微微吊起来在半空中,以防他躺着压到伤口。但这种丢人的姿势仍然不耽误他对宁知微抱有冻人的神情——这使得宁知微有点想笑又不敢笑。
  “你和她很熟吗?”他面瘫似的问。
  “不算熟。”宁知微看着他的反应,愈发确定了何皎皎和眼前这个人大概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亲密的关系,否则对方绝对不可能是这幅无动于衷的态度。但他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但是从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很欣赏她。你不觉得她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女性吗?”
  池无年现在的表情颇有点吹胡子瞪眼的意思。当然了,这只是难听的说法。如果要用更加符合他总裁身份的词汇来形容,那应该是怒火中烧,几乎让他脸上的冰霜隐隐有了要融化的裂痕。
  他半晌才冷硬地道:“所以呢?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是动了心思,想着趁着这个重逢的机会再续前缘?既然这样,那你在咖啡店外面看见人家的时候跑什么?难道不应该留下来好好叙叙旧吗?”
  听见他提起这件事,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合适动机的宁知微十分自然而然地僵住了。
  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间里,池无年仗着自己还躺在病床上不依不饶:
  “宁知微,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不代表我没有底线,更不代表你可以把你现在应该做到的义务抛之脑后。自从你签下出售澜石合同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有决定自己生活的权力了。这点道理还不懂吗?你现在是属于我的。”
  吐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几乎是把那几个字缓缓咬碎了、在齿尖磋磨半晌之后才吐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虽然听起来颇有那么点传统霸道总裁邪魅狂狷的说一不二,但宁知微没法否认的确是这个道理。
  只是刚刚发生了那件导致眼前这个人大概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意外,现在他实在没办法抛开他潜意识举动是保护自己的事实,去把原来那满腔心灰意冷发泄到对方身上。
  他已经不知道该拿池无年这个人怎么办才好了。既然这样,那就干脆顺从自己的心吧。
  他叹了口气,用很平静的目光跟他对视,算是这几个月里第一次不带任何正面或者负面情绪面对池无年。他只是在很普通地叙事:
  “池无年,我不想多说废话,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你现在,还觉得那么恨我吗?”
  他看见池无年隐藏在洁白被单下的身体停滞了片刻。那个永远保持冷漠的男人此刻嘴唇绷紧,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隐约透露出他此刻的防备和紧张。
  “什么意思?”他轻声问。
  “我没想到十年时间,你竟然变化这么大。”宁知微沉默很久,反复斟酌、咀嚼着自己的用语,从其中品味出了一丝酸中带涩的味道。
  “没想到……你变得喜欢伪装自己,自我欺骗,喜欢刻意去扩大负面的情绪,自暴自弃,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我了解的你不是这样的。”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沉默中,宁知微很慢地叙述。“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分开的这十年里,我并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苦难和摧折。所以我现在无权去评判你的选择了什么,我无法干涉,只能接受,无论我是不是愿意。”
  “两个月之前,我曾经以为自己彻底对你失望,所以那时候我很累,累到什么话都不想说。但我想,但后来,我发现你的身上逐渐露出了被我熟悉的那个、以前的影子。你知道我不喜欢定闹钟,也总不能按时吃饭,所以吩咐阿姨每隔二十分钟就把做出来的饭菜重新热一下,要么就干脆直接做新的。你每周都去一次我妈妈的病房,亲自跟吴医生沟通,甚至专门以公司名义构建了给医院的仪器捐赠项目。”
  他说的很慢,同时也在观察着池无年的反应,发现自己每说出一句话,对方脸颊上肌肉的弧度就更加紧张一分。但他还是想继续说,因为无论如何,这一切对方都没有反驳。
  “那个监控,一开始我以为你确实因为要折磨我而做到了这种地步。”宁知微深吸一口气,“但上个星期,我从你的书房里翻出一本科普读物,看见上面介绍家用电子监控系统的详细分类和操作指南,踩着凳子,查看电路,几经验证,这才发现最起码是在最近这几周里,那个监控从来就没有打开运行过。”
  “所以,池无年,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声音很低,但掷地有声似的,竟然让池无年感到自己被压在被子底下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把胸口的病号服撕破。
  他感到有些东西正在随着这第一个重逢以来两人之间没有威胁和抗拒的时刻而渐渐复苏,从已经干涸的裂口里探出枝条,带着新生的脆弱,破除那些自以为是的固执和怨恨,重新洗涤他原以为已经冰封凝滞的血肉。
  这感觉很痛,但它们与这十年间他喝醉之后独自躲在书房的角落里,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一张记载着宁知微结婚消息报纸时的剧痛不同。它们并不让他感到自己现在仿佛置身极夜,而是带着熟悉的温度,融化,蒸腾,开花结果。
  后背上几个小时之前打的麻药效果似乎已经开始消退了,被撕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约约酥麻着痛。
  池无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累,好像恨了这么久,到最后也没能回答那些无尽长夜里自己反复追问自己的结果。
  又或者,其实那个追寻已久的答案,在昨天他感受到危险降临时不假思索把宁知微护在身下的动作中,就已经得到不容辩驳的回应了。
  他没有回答宁知微的问题,但后者看见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原本彰显着抗拒的嘴角已经被有些疲惫地放松下来,形成了原本自然的弧度。
  这个无声的答案让同样时刻备受着煎熬的宁知微也同样如释重负。他看了池无年很久很久,然后轻轻开口。
  “至于你已经结婚了的那一条,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在骗我。如果是,那当然很好,因为那代表着没有人在这件事中真正受到伤害,除了自作自受的罪魁祸首,我们两个。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原谅你,更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但好在天高路远,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给彼此,就算终其一生都无法从对方带来的阴影里走出来,那也无所谓了——那算得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