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门被从外边轻轻关掉，室内的空气落针可闻。池无年的身体慢慢从紧绷的状态里放松下来，视线怔愣地落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小点。
  片刻之后，他不堪重负般地抬起胳膊，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不知半梦半醒了多久，当窗外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毒辣的时候，有隐约的敲门声响起。
  池无年睡眠一向很浅，立刻惊醒并从床上坐了起来。“进来。”
  门被打开，但探进头来的却不是宁知微，而是一路跟着他的管家。对方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对他道：
  “先生，非晚小姐来了，说是要看您，现在等在一楼。”
  池无年很明显地皱起眉，看样子很想往那人脸上甩一句“谁让你们把消息漏给她”的斥责，但最后还是黑着脸没说出口，只告诉管家把人带上来。
  半分钟之后，池非晚穿着一身朴素的衬衫西装裤出现在门口，连挽成丸子头的发型都没来得及放下，显然是刚刚从学校那边赶过来的。她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怔怔地与池无年对视。
  这几天对池非晚来说同样难捱。
  和池无年、宁知微这两个纠缠不清的中心人物相比，她的烦恼在于自己始终被这场戏剧性的重逢蒙在鼓里，甚至都不知道这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搅和在一起的。
  对于池无年瞒着自己的事，她心中自然有气。然而眼睁睁看着池无年这样面无血色地躺在自己面前，那股横冲直撞的火气又找不到出路地哑了火。
  无论如何，不管生气还是忧心，池无年过得好不好永远是她第一在意的事。
  “……哥。”
  她声音有点哑，随即又尽力克制着把这点沙哑隐藏过去。
  她平时总是丢三落四，不涉及工作的时候又懒得出奇，所以经常会忘了和其他老师一样做一些保护嗓子的措施。为了针对她这一点毛病，池无年特地派人给她运了一柜子的胖大海，就放在办公室饮水机的旁边，提醒她别忘了泡水喝。
  “能跟我说说吗？”
  她很平静地问。半晌之后，池无年叹了口气，移开和她对视着的视线。
  “池非晚，别怪我。”他说，“我知道自己很蠢，明明已经跌倒过一次，现在还非要一头扎进一模一样的陷阱里。但是……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十年过去，我以为自己会忘掉，但我没有。”
  从小长大的兄妹之间心灵感应胜过一切，他知道自己若是这么说了，池非晚便能全然理解。
  对后者而言，她自然能够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但这仍然拦不住她心脏一抽一抽地难受着。
  “哥，”她带着哭腔，“这些年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和……知微哥。
  她默念着这个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出现在记忆中的名字，显得异常生涩。
  对她个人而言，宁知微一直是个很特殊又很矛盾的存在。从私心的角度，她喜欢宁知微的为人处世和谈吐性格，并且发自内心感谢他那日把帮助自己脱离虎口。
  可以说若是没有自己哥哥与对方的那档子事东窗事发，她很愿意一辈子将宁知微当做恩人和朋友。
  可一厢情愿终究不能成为现实。池非晚至今都忘不掉自己在第一次知道池无年跟宁知微竟然是情侣关系时震惊的心情，更忘不掉当时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多长时间，就被后者在青城蒸发的惊人事实与哥哥极度不好的状态弄得焦头烂额，再无暇去顾及其他。
  “别问了，你……知道这些东西我说不出口。”
  池无年的视线有点发颤，手背青筋微微凸出，只是道：“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再从跟他的感情中走出来了。就算我活该。”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池非晚自然明白，既然池无年能够说出来这样的话，那便就是心意已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
  她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回应，过了很久也只是伸手抓住了雪白的被角，低声道：
  “哥，照顾好自己。”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池无年说了，因此后者下意识想要像之前那样点头答应下来。但还没来得及动作，他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副样子实在算不上是把自己照顾得多好。
  不想显得太过虚伪，池无年只好绷紧了嘴唇，半晌才道“好”。
  池非晚叹了口气，用一种看着自己班里最调皮捣蛋学生的头疼目光看着面前躺在床上的男人。
  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哥哥，大概她从未真正看清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晚上还要备课，因此也不好在这里久留，因此给池无年掖了一下被角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在临走之前，她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他道：
  “那天你追出去得那么突然，把我和何小姐都撇在原地，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又把司机带走了。所以那天，是何小姐……开车把我送回去的。”
  有些心虚似的，她越说声音越小，甚至换来了池无年诧异的目光，还要硬气地把剩下的话说完：“我替你跟她道了歉，她完全没有介意。以后你如果在公司碰到人家，记得客气点，何小姐人很好。”
  池无年：“……”
  虽然他没明白为什么经过一趟仅仅出于礼貌的相亲，自己妹妹就莫名其妙成了相亲对象的忠实粉丝，但一时间倒也没有品味出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嗯”了声算是答应下来。
  第92章 继承人
  和哥哥道别，池非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出来。
  然后下意识抬起头，跟旁边刚刚打着哈欠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宁知微对上了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尴尬在沉默的空气中蔓延。
  过了不知道多久，宁知微才僵硬地动了一下，直视着她的眼睛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招呼：“好久不见。”
  池非晚如梦初醒，慌乱地伸出手摆了摆。“……好久不见。”
  尽管潜意识里知道一见到某个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人的面就上下打量对方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行为，但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忍住，犹豫着看了宁知微好半天。
  他跟自己十年前印象里那个年龄相仿的英俊青年……似乎不一样了。
  作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观察细节、察言观色按理说应该是她最擅长的事。然而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实在太过专注，以至于竟然没有发现在同一时间，宁知微也在对面五味杂陈地打量着她。
  真是个大姑娘了。不知怎的，这是宁知微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但这个想法随即就被他由内而外升起的一阵恶寒给冲淡了——虽然按理说这孩子应该叫自己一声哥夫，勉强算是半个长辈，但如果按实际年龄来算，自己只比对方大上几个月而已。
  但也许是十年前与对方相处的细节总带着股看晚辈的慈祥，以至于他一下子有点摆不正自己的身份，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池非晚。
  想了想，宁知微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拿出点主动的态度来，做话题的发起者：
  “来看你哥哥吗？”他尽量自然地微笑了一下，道：“他应该醒着，但就是精神不太好。”
  池非晚回过神来，连忙摆摆手道：“我刚刚从里面出来，跟他说了两句话。他现在看起来状态好点了，没我想象中那么生命垂危……哈哈。”
  由于最后的那声干笑实在显得有点尴尬，所以宁知微抿了一下嘴唇，止住了继续跟她交流下去、甚至把人邀请到客厅里详细询问一下这些年池无年具体境况的想法。
  算了，这么多年没见，就算当年关系再好也得有个缓冲的时间。这事可以徐徐图之。
  然而，他刚要开口向对方道别，却先听见那女孩子鼓起勇气似的道：“知微哥，你……”
  “怎么了？”太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以至于宁知微愣了好一会，竟然觉得有点恍如隔世。
  那些跟池无年牵着手漫步在大学校园里的时光……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能不能拜托你……照顾好我哥。”
  池非晚声音很小，但却抬着头，很勇敢地直视着宁知微的双眼，大有他如果不肯答应就立刻把池无年的病床搬回家里跟他隔离开的架势。她大概没怎么用这种近乎威胁的语气跟别人说过话，说着忍不住脸颊憋得泛红，更显出一种勇气的可贵来。
  不给宁知微反应的时间，她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立即就忙不迭接上了下一句：
  “我知道我不该管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但是……我哥这些年一直很想你。虽然他没直接说出来过，但我都知道的。他没有一天不在幻想你回来，没有一天能在没有安眠药的情况下睡个好觉。就算最近跟你说了什么重话，那也只是因为他一个人的时间有点太长，甚至有点走火入魔了……你别怪他好吗？”
  宁知微怔怔地看着他，两人都从彼此的瞳孔里看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坚定的，难过的，愧疚的，想要保护某个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