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作者: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8      字数:3300
  在出事之前,宁家一直以来的传统都是每年接受私人医院的全套身体检查。
  凌初玫带着宁知微把这个传统很好地贯彻了下来,但在最后那几年里,宁士扬显然有些不以为意,大概有三四年时间没有做过任何体检。
  这也是他发病看起来如此突如其来的直接原因,没有任何先前的预兆。
  但尽管如此,这件事还是疑点颇多。宁知微对医学知识领域自然算不上精通,但他知道对心脏病患者而言,如此迅疾的发病一定有其诱因。
  在自然领域,大家一般都将这个诱因认为是突如其来的重大打击,或者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
  让宁知微最为难以理解的正是这一点——在面对敌人攻击早有预料的前提下,究竟是什么,让宁士扬在那时蓦然产生了如此致命的心态起伏?
  情不自禁地,他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而当最后一个字落地,他并没有从邵百川脸上看见任何其他神色,那双眼睛里的其他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尽,只剩下一个鲜明的词语,叫做进退两难。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邵百川本来想让宁知微自己从录像带里获悉。当他真正亲眼看见那一幕时,自然便能明白一切。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舍得让这个讨人喜欢的晚辈接受如此直接而残忍的打击了。
  听到问题之后思虑再三,他最后将无声叹息压在舌尖,准备亲口将那个答案述诸于口。
  “我也不知道周临和宁陆川是从哪里弄来的证据,也不知道那证据是真是假。但是……”
  似乎是在整理最为无害柔软的措辞,邵百川吞吞吐吐,说得很慢。宁知微麻木地看着他,从他声音里听出一种根本无法掩饰的陌生情绪。
  那是怜悯的不忍。
  “他们以在家庭教育方面一败涂地的名义,给你父亲……看了你跟一个陌生男人在街头拥吻的照片。”
  第120章 咸苦味
  第一个冒出来的躯体化反应是毋庸置疑的耳鸣。
  有那么一瞬间,宁知微觉得自己即将被铺天盖地淋下来的冷汗给浸透了。
  他的口鼻被粘稠的污水堵住,没法进气也不能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毙在空气里。
  然而等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滴汗也没有出,浑身上下一片干燥的冰凉。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直接导致宁士扬意外死亡的那个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小宁总!你冷静点,醒醒!”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隔着无数道争先恐后涌上来的潮水响在耳边。
  宁知微浑身打了个激灵,涣散的瞳孔猛然有了一点救命稻草似的焦点,看见邵百川一脸焦急,正拼命摇晃着自己的肩膀,看样子下一步的动作是要死命掐住他的人中。
  看见宁知微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整个人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终于有了活气,邵百川终于放下了提到胸口的心,然而却始终不敢放开他的手,仍是紧紧抓着他道:
  “你没事吧?!这事都过去十年了,你父亲在天有灵,想必也已经想开,不会怪你……自己身体为重,你千万要清醒点,毕竟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宁知微浑身透出一股古怪的沉默,就这么难以形容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上下眼睫闭合,眼角蓦然滚下一行滚烫的热泪来。
  说来也奇怪,二十岁以前生活在悉心呵护之下,周边长辈大多对他宠爱异常,宁知微性子却并不柔弱骄纵,反而很有一番少年无知无畏的锐利胆量,单纯而诚挚。
  后来经过十年磨炼,回国之后感情连接转过不少过山车的弯,也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竟是个很喜欢哭的人。
  泪水流到嘴唇上,濡湿了干裂的唇缝,他尝到其中咸苦,却分不清里面成分,不知道这迟来的眼泪究竟是祭奠、忏悔,又或者是单纯的恨意。
  既恨他人,也恨自己。
  邵百川胆战心惊地看了他许久,期间甚至不得已上了手,在人最泣不成声之际大着胆子帮他拍了拍背。
  直到不知道多久过去,宁知微精疲力尽地冷静了下来,抹掉脸上残余泪痕,朝他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道:
  “让邵经理见笑了。”
  他不是个擅长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的人,哪怕咬碎牙关也几乎从不失态。而在所有的外露中,又以脆弱一点让他避之不及尤甚。
  邵百川看着他,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感慨万千:
  “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小宁总你……千万要想开些。别太怨恨自己,虽然我不太懂这方面的内容,但大致知道是天生的,怨不得你。”
  宁知微唇角凄惨地折出一个苦笑的褶皱,又摆摆手,没有言语。
  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自己。
  性取向是天生的这件事,他的确无法否认。
  毕竟自从青春期第一次有懵懂的爱情意识开始,他的兴趣和欲望就一直被投注到同性别的人类身上,从没有过任何试试和女孩子相处的想法。
  可就是这与生俱来的特质,落到周临和宁陆川手里,竟然化成了朝向宁士扬的利刃,在最关键的时刻刺出了险要的一针。
  “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时间实在太久,宁知微勉强掩饰最后体面般笑了一下,打破沉默,向邵百川做着已经没有意义的解释。
  他张了张嘴,想说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就是墨城执掌天弈的池总,也是……他曾经和现在共同的男朋友。
  可最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宁知微突然感到有些颓败,像是自己活在这世上、做着自以为分内的事,到头来却被告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好像会把一切都搞砸。跟池无年坠入爱河,最后不仅没有保护好对方,让他沦落在十年无边无际的孤独之中,还间接伤害了宁士扬,直到今天才知晓血淋淋的真相。
  长久以来,宁知微一直是个对爱毫不怀疑的人。尽管颠沛的命运分开了他和爱人,但他没有丧失爱的能力,而是将它们转化成记忆之后妥善封存在心底,用另一种方式将它呵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刻,是他第一次怀疑爱情。
  下一秒,他的手机铃声蓦然响了起来。
  宁知微先是茫然了几秒,然后反应过来,动作十分迟缓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清楚来电显示的名字,应激般怔住在原地。
  直到呼叫次数达到上限、这通来电即将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宁知微才点开接听,把电话举到耳边,甚至连一声“喂”也不敢先说出口。
  他沉默着,听见池无年平静中带着不易察觉温柔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流泻而出,问: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跟邵经理聊得还顺利吗?”
  不知道是有什么魔力,在听见最后一个字尾音的那一瞬间,宁知微原本已经平复下去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再度开始翻搅,熟悉的酸涩涌上鼻腔。
  他足足过了几秒才发出声音,很闷,带着不明显的鼻音。
  “他告诉我了很多十年前的事情。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池无年有片刻的沉默。
  最坏的结果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吗?他拿着手机,有些茫然地想,宁知微十年前的突然离开,真的另外有不得不对他撒谎的隐情。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竟然都不知道要对对方说些什么。
  然而,也就是这时,电话那头闪过一道短促的杂音,然后竟然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线,问:“小池,怎么不说话了?”
  宁知微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先是茫然,随后难以置信,径直喊了出来:“妈?”
  池无年怎么会和凌初玫在一起?
  他只顾着惊愕,殊不知电话那头的池无年此刻也难得乱了阵脚。
  将宁知微送进会所与邵百川会面以后,他突然接到自己拥有股份的那家私人医院电话,说有一个与国外慈善组织进行的医疗援助项目需要他过去把关签字。
  他估摸着宁知微那边结束估计要一段时间,便立刻驱车过去。
  工作上的流程进行得十分顺利,他没用多少功夫就搞定了合同,并且跟那个慈善组织互通有无,约定了下一步的合作。
  所有流程结束之后,由于时间尚早,所以他临时打算去看一下所有医疗资源都是经由自己之手调用过来的凌初玫。
  当然,他一开始打算的是“看”,而不是看望。
  虽然现在与宁知微已经大致恢复了关系,但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心理,他仍然对直接面对凌初玫有些抗拒,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暗中惧怕,怕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长辈眼中还不够格,不足以就这么成为孩子的终身伴侣。
  所以,他提前问了陪护凌初玫的工作人员,得知现在对方正在午睡的消息之后才放心赶了过去。